“你不用勉强对我笑。”你没忍住来一句,“这样看起来很假。”
你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怎么会对对你友善的人说出这么不礼貌的话。
普奇神父却只是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种很古怪的笑,像是剥开真性情一样。
“抱歉……我不是故意那么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你意识到自己溜嘴,立马跟他道歉。
“不,没关系。”他非但没有因为你的话生气,反而低笑了几声,神情很怀念似的,“果然不管你记不记得,你还是你啊。”
什么意思……?
你感到费解,他又继续道:“我说过吧,我们之间有一段因缘,我们在另一个世界里纠缠不休,那时的你对我的态度可没有像你现在这般友好,总是喜欢挖苦我。”
“啊……?”你皱起眉,“那我向你道歉?”
“不,不必。”他抬起手回拒,“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过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这让我相当寂寞。”
“千万年的陪伴却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你让我获得了成长,也让我得到久违的平静,说是我信仰的新的神明也不为过。”
普奇神父这么说着,你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一个自己好像就是成了神。
但你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痛,硬生生的。
“如果你不介意,请唤我恩里克吧,那时的你一直都是这么喊的。”
普奇神父拉过你捂上心脏的右手,摊开你的手掌,将他脖子上戴着的塞进衣服里的项链取下,放在你的掌心上。
这是一条串着玻璃碎快的项链,碎快半透明,隐隐透出皮肤的肉色,晶莹剔透的,在阳光下闪着光。
“希望我能等到你回忆起来的那一日,届时,我会重新回到您身边,前来侍奉您。”
他将你的手拳起,在你的手指上轻轻吻下,放开你,转身离去。
说是怀念,他却并没有展现出多么依依不舍,头也不回。
普奇神父怀念的是那个与他度过漫长岁月的你,而不是现在什么也搞不明白的你。
你确实搞不明白,低头看着手里他给你的项链,你更不明白,他也没有给你任何解释。
打开家门,几声扑咚声,小动物们从客厅跑过来,纳兰迦在你头顶飞,叽叽喳喳问你去哪了,说担心死它了。
‘……什么味道?!她去做什么了???’(米斯达)
‘……’(对这气味有印象の福葛)
‘她穿的是谁的衣服?男装?’(阿帕基)
‘……’(同样感觉到是谁の乔鲁诺)
几只小动物围着你嗅来嗅去,你脱掉鞋子,把它们赶开,你要去洗个澡。
‘看来是有人帮助了她,没事就好。’(布加拉提)
小动物们听话地散开,你洗完之后把换下来的衣服清洗、烘干、迭好,给普奇神父寄过去。
做完这些以后,你才放松下来,手里握着普奇神父给你的项链,瘫倒在沙发上。
乔鲁诺从沙发扶手上跳下来,落到你头的旁边,它在闻你脖子间的气味,你想起自己被那个吸血鬼咬了,刚想开口吐槽今日见闻,小橘猫就伸出粗糙舌头,在你还未完全愈合的齿印孔洞上来回舔几下,紧接着一口咬住。
“啊……!”
你没想到乔鲁诺会咬你,它一直都很乖,怎么今天就……
你感受到它在你皮肤里愈发增长的獠牙,刺入血管中,它竟然也能吸血!
燥热与眩晕涌上头脑,你的意识渐渐模糊,小橘猫的身体似乎在变大,一只温热的手掌从你的前胸抚摸上脖子的另一侧,又伸向你握着项链的手,它把项链拿走了。
獠牙从孔洞里离开,系统显示你失血过多,你来不及做出反应,失去意识。
‘你在做什么乔鲁诺?!’(瞳孔地震の布加拉提)
‘乔鲁诺……!你真的是吸血鬼?!’(之前见过乔鲁诺变样但还是瞳孔地震の阿帕基)
‘乔乔!你怎么?!’(瞳孔地震+1の福葛)
‘红眼还有牙齿……你真的是吸血鬼?!’(瞳孔地震+2の米斯达)
‘什么?!吸血鬼是真实存在的???还有她怎么晕倒了?!’(没搞明白现状の纳兰迦)
乔鲁诺什么话也没有回应。
他只死死盯着这串嵌着玻璃碎快的项链,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被谁挖出来了一样,被海水浸湿,被烈阳曝晒,它被钉在挂有你尸体的十字架上,嵌入到你空洞的胸口之中,它被沉重的罪恶鞭打,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乔鲁诺的记忆被带往那个落日余晖的下午。
对面站着的是当初将他们杀死的普奇神父,原本应该被保存在“总统先生”里的虫箭不知何时到了你的手里,你并没有替身,你也曾说过,你的精神力无法觉醒替身,那你拿着它做什么?
谁也不曾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虫箭刺穿你的胸口,你将手深入那空洞之中,将心脏从中扯了出来。
连接心脏的不是常人以为的血管,而是数条紧紧纠缠着的红线,那些红线随心脏的剖出而用力拉扯,将紧连的透明躯壳随之崩溃瓦解,出现裂隙,随之坍塌。
在你的躯体彻底粉碎的前一刻,虫箭斩断躯体连接的所有丝线,终于,所有的命运都在此了结。
你的心脏与普奇神父一同消失,留下的是一地的玻璃碎快与白沙。
“这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外观很像迪亚波罗的囚犯安娜苏抱着重伤的徐伦大喊着,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乔鲁诺也不明白,为什么你做决定之前不能和他商量一下,明明说好了,你说要一直陪着他,为什么你一声招呼也不打地就走了啊?
如果你一定要离开,至少提前告知他一下,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所有人都搞不明白,而你连一具完整的残肢都没有剩下,只有一地的碎片与闪着光亮的粉末。
s集团前来收集运送你的遗骸,而他作为你名义上的儿子,能参与埋葬你的全过程。
乔鲁诺见到你曾经的友人,乔瑟夫、丝吉q、西撒……他记得西撒,很小的时候自己由他带过,直到他的亲生父母找过来,他才进入那个陌生且恶劣的虚伪的家。
西撒推着已经老得走不动路的乔瑟夫与丝吉q,两位老人垂望着装在盒子里的你透明的骸骨,干瘪凹陷的眼眶里充盈起湿润的泪花。
乔鲁诺不知道你与他们经历过什么,你从没与他说过,你的过去于他而言是一团迷,他只知道你来自中国的西藏,一直以来都在讨伐吸血鬼与石柱人。你是他的妈妈,又不全是。
最后,你的尸骨被送往外太空,因为你说过,要死的话,就要死在外太空。你一直在等待时间能够奔向未来,未来的科技能够将你送往外太空,但你没能等到。
你没能等到,那就由他们来帮你达成。
飞船发射的那一日,大家都来了,从不落泪的福葛第一次流下眼泪,福葛说你遗失了飞往咸鱼星的飞船,遗失了几万年,现在,你终于能回家了。
据说是你前男友的花京院也忍不住抽泣,他说自己要研发一款游戏,一款关于你的游戏,去冲击世界游戏排行榜,因为你最喜欢游戏了。
乔鲁诺默默打量他们一圈,凝思片刻,发现自己无法为你做到任何事。
“乔鲁诺,你为何一直拿着这一朵花?”
回去的路上,布加拉提询问他,乔鲁诺一语不发地摊开,手掌上的花朵慢慢退回了原样——那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一块玻璃碎片,与一些沾在上面的细碎的沙。
“……”
大家都震惊地看着他的手掌,但也都一语不发,没有谁会告密,就像大家都想要留下你一样。
只是谁也没能留住。
尘埃落定,大家都过起与之前相同的日子。
教父的工作依旧很忙,即使有空闲的时间,他也不想浪费在惹人心烦且无用的社交上。
他渐渐地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乔鲁诺以为自己很快会适应没有你的日子,但却没那么容易做到。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
夜里没有你对他的抚摸,他变得难以入睡,手里摩着那块碎片,想象你的身影还在他身边,耳朵还能听见你的声音,听你给他讲数万年以来人类的发展,还有你从吟游诗人那里学来的安魂曲。
好不容易睡着,深夜又模模糊糊苏醒,嘴里仿佛有你奶水的味道,据说在他年幼的时候是你带着他四处奔波,实际上他一点印象也没有,那么小的孩子哪有记忆呢?他只对你的存在有那么一丁点印象。
于是他也不知道嘴里的味道是他幻想的,还是他真实的记忆。
但也渐渐习惯了。
习惯了有你的日子,习惯了没你的日子。
几年之后,承太郎带来乔瑟夫去世的消息,其实他与乔家人联系不大,合作也并不多,都是在各做各自的事。
但这一次承太郎没有通知完就走,承太郎亲自过来,是想带他一起过去。
乔鲁诺需要得知缘由。
承太郎沉默不语,站在透映夜景的落地玻璃窗前,点燃一支烟。年近五十岁的中年人已经向着人生的尽头迈进,到了这个年岁,对人生的感悟总有一些变化。
他告知乔鲁诺一个关于你的最大的秘密。
乔鲁诺去参加了乔瑟夫的遗体道别仪式。
听闻乔瑟夫的妻子丝吉q如今躺在病床上,无法参加道别仪式,不能与爱人见最后一面、无法告别,那该有多么心痛。不过,也许,她也快要去陪他了。
曾经养过他一段时间的西撒与他私下谈话,告诉他你过去的故事。乔鲁诺这时才知道,原来乔瑟夫是被你和乔瑟夫的奶奶带大的。
准备回去的时候,承太郎给了他几张游戏卡带,《琉璃传说》系列,花京院带领的团队已经制作到第三部,如今已经能与《塞尔达传说》一较高下。
回去之后,乔鲁诺没有立即去游玩它,即使他知道玩家操控的女主角原型就是你。
夜晚睡前,乔鲁诺抚摸你身体的碎片,未有犹豫,将碎片刺入他的替身“黄金体验”的身体里。
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海,无边无际,无声无迹,不存日月,看不见任何前行的道路,也不存在能够指引人前行的明灯。
乔鲁诺向前走着,手里不知何时有了一支冰激凌,雾的深处显现一道人影,一个人独自坐在长椅上,长椅也独自立在雾海上。
那是你,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你。很年轻,脸上没有任何经历多舛的忧郁与复杂,衣服松松垮垮,坐姿也松松垮垮,没有分毫高贵的形象可言。
他走过去,坐下。
嘴里自然而然就说了。
“你在看什么?”
“什么也没看。”坐在这里的你说,“这里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什么也没有?你不是说过吗,有风,有雨,你的眼睛里什么都有。”
“这里什么也没有。”
你重复道。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因为我瞒着米斯达与福葛的去向,不让你见他们。”
乔鲁诺渐渐想起其它世界发生的事,这是最初的你,还什么都没有经历。
真好。你都没有哭。
“我知道你们这是为我好,因为你们是黑帮,而我是个普通人,你们不想牵连到我。”
你面无表情地说着。
“但是,知道归知道,生气还是会生气吧。”
乔鲁诺试探着,他想知道你真正的心情。
你低头不语,他贴过去,将自己手里的冰激凌放在你的唇上。
“你吃的是开心果味,觉得怎么样?”
米斯达说你其实没有喜欢的口味,乔鲁诺不信,因为你总是说开心果味很好吃,就和他一样香甜可口。
“就那样。”
你却不假思索地说。
乔鲁诺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有猜到你可能只是想要栓住他,怕他成为你的拦路石,所以你只要求他如何做,从不告诉他你真正的秘密。
每一轮的回忆都浮现于脑海里,他越笑越大声,他为最后一个无知的自己感到可悲,那些事情都不是他做的,他却要承受你情感的迁怒。
而那些又都是他做的。
胃渐渐感到抽搐,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笑得太过度,还是胃疼得想要哭。
他从不会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流下泪。
“真好、真好……”乔鲁诺掩着面,“能见到最初的你,真好。”
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纵使以后再无可能相见。
如果当时能多拿几块你的碎片就好了,那样还能再多见面几次。
乔鲁诺不再出声,安静地吃着冰激凌,这支冰激凌是这所空间的倒计时,一旦吃完,这场最后的再会就将结束。
也许对你来说,这是最初的相遇。
乔鲁诺咽下眼泪,缓慢地吃着,他知道自己迟早会醒,这场梦迟早要结束,等他醒过来,他的人生依旧前进,他的梦想依旧在闪耀。
但他还是缓慢地吃着,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你曾说过,希望能见到一个新的世界,在那里,弱者不会被欺负,强者都能够有担当,世界能够处在光与暗的平衡之下,让光只作为光而不是希望,让黑暗只作为黑暗而不是悲苦,当它们失去这样的象征意义,那么世界一定是处在希望与和平之下。
他的梦想已然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梦想。
那是你们两个人的梦想。
等他醒过来,他将背负你的期待,向着那个遥远的目标继续前进,哪怕那个世界你已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