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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新建文件夹(1 / 2)

写下这个开头时,邓望津刚吃了药,正在我身边睡着。不久前,他醒着的时间突然变长,觉也变少,连安神的药物也难以抑制他反常的亢奋。我和他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因此心情不算太好,今早又从他枕头下面发现了曾经被我收走的刀片,借着睡前活动摸遍他全身,没有发现新的伤口,才松了口气。他多半能发觉我的意图,只是不在意。

醒着的时候折腾人,睡颜却很恬静,睫毛好长……抱歉,有点扯远了。

从他开始吃药,频繁失眠的人就换成了我,睡不着的时候最容易多想,为了不让自己钻进牛角尖,我打算转移注意力,留下一些关于邓望津的东西。

第一行是标题,我犹豫了一下,写道:《游戏设计中残血角色续航机制的研究:增强生存能力与提升游戏体验的新策略》

——

我和他重逢是在两年前的同学聚会上。

大学同班四十几个人,最后只来了七个,这还是梁天川忙碌半个月强求来的结果。

包间富丽堂皇,天花板中央的水晶吊灯掉下来能酿成一桩惨案,中西结合的暴发户装潢相当符合他一贯的高调作风。

临时加班晚了,我压着时间最后一个到,梁天川从主位上站起来,拽着我拖到他左边的空位里,一定要我坐这儿。

“当年就属咱俩关系好,平时都忙怎么也聚不上,今天咱们兄弟几个说什么也得不醉不归!行,人差不多都来了,那咱们开席,动筷!”

“来来,把酒满上,都喝都喝!”

这人兴致高昂得让我怀疑他已经喝高了,懒得计较,随他发表那些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他那么要好的慷慨致辞。

不过挺奇怪的是他竟然没因为我来晚起哄罚酒。

左手边坐的是个记不清名字的女同学,也是桌上唯二的女生,在梁天川陈词的间隙里小声叫了我一句:“你还记得我不?”

“记得。”我对她笑了笑。

姑娘撇了撇嘴:“我才不信呢,你肯定不记得了,上学的时候就属你最高冷,也不怎么跟我们说话,来的人里你能记得两三个就不错。”

我不置可否,只有她说高冷的时候觉得有点好笑。我要是真的像她认知中那么有原则,就不会因为推脱不了梁天川催命般一个接一个的电话而不得不答应来同学聚会了。

梁天川在多数人眼里应该是个条件很好的青年,名校毕业,外向健谈,如果非要说个明显的缺点,大概是有点过于高调爱炫耀,追个人都要搞得轰轰烈烈。我一直单方面地跟他处不来,虽然他好像不这么觉得。

他知道我是本地人,连我们俩工作的地方都相隔不远,要拒绝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被他锲而不舍地磨了几天只好答应。

松口以后他立刻高兴起来,神神秘秘地跟我说当天要宣布一个超大的好消息,绝对惊掉所有人下巴。

毕业三年,虽然还不到物是人非的地步,但转行的结婚的下海的已经齐全了,连平时八卦都不在同一个圈子,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全班都吻上来。

同学会和拍领导马屁大会好像也没什么区别,笑是一定要陪的,酒是不能不喝的,唯一好点的大概是不必在上司做出展望时绞尽脑汁地跟一串都知道是在扯犊子的保证。

这种场合避不开的问题就是谁谁结婚了谁谁孩子都周岁了,然后就是各自在做什么工作,即酒过三巡后的吹牛环节。

“梁哥是在飞越上班吧,咱们班能留下的就你一个,怎么样,今年有没有希望升一升?”有人说。

梁天川摆了摆手:“今年不好说,不过明年应该差不多。”

他停顿一下,把头转向我:“我这算什么,人家李冕才是真前途无量,当初他不干这行我还觉得可惜,现在看看,果然金子在哪都发光,马上要升主笔了吧?”

“太看得起我了,”我笑了笑,“公司倒闭可能要比我当上主笔来的早。”

一桌都笑,梁天川不再揪着我,转而跟另一个人聊起过节给上司送了什么礼。听着感觉年纪一下子涨了二十岁。

喝一口倒一口,我心不在焉地把杯子里的酒解决了大半,偶尔回复两条实习生的奇思妙想,委婉地建议她不要做文案去做投资商。

对面发来了一串省略号。

我想她应该理解了我的用心,把手机熄屏放回桌上。

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空了,我说怎么这么宁静,宁静得让人心旷神怡。

有点渴,我下意识端起杯子,沾唇才想起来里面是酒,又放下了。

一杯果汁推到我手边,我侧过脸,那姑娘说:“喝吗,我没动过。”

“谢谢,你喝吧。”我回道,但也没推回去,那杯果汁就留在我俩中间。

手机又响了一声,屏幕应声亮起来,锁屏界面上显示了一条新消息,我还没看清,包间的门忽然又被打开了。

梁天川带着风呼啦一下进来,声音瞬间充满了整个包间:“看看谁来了,应该都认识吧?”

从他身后走出一个人来,穿着宽松的白t长裤,整个人都没什么颜色,连嘴唇都是很淡的粉,于是五官的阴影就更显眼。

有的人只是站在那就像一个微型的黑洞,源源不断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我收回视线,顺手给实习生发了一条:【游戏做成黑白水墨风好像也不错。】

梁天川等大家都看够了,才亲密地抬手揽住那人肩膀,介绍道:“我对象,医学院临床心理的邓望津。”

“望津,这些都是我朋友,李冕你还记得吧,我当初追你他也出了不少力呢,特别铁的哥们儿!”

邓望津抬了抬眼睛,在我身上一落,轻得像一滴雨,冷淡地说:“不记得。”

实习生的回复弹出来:【lee哥,我看你也是疯得不轻啊!】

他不认识我当然很正常,因为梁天川根本就是在扯淡,他追,或者说骚扰对方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把图书馆当家跑,邓望津烦不烦我不知道,我是先烦得不行了。李曌几次打电话都被我以在图书馆不方便挂掉,搞得她还以为我要考研。

邓望津的语气并不好,梁天川却好像更高兴了,柔声细语地说:“晚上又没吃饭吧,来都来了,坐下一块吃点,让李冕腾个位置,挨着我?”

桌上的人纷纷附和,吱吱地挪着椅子,身边的姑娘拍了拍我,示意我可以往她那边靠一靠。

我没动。

“没时间,”邓望津看着梁天川,这是他进门之后第一次拿正眼看这位刚刚高调官宣的男朋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东西给我。”

梁天川的笑有点挂不住,周围也渐渐安静下来。

“这也不像对象啊……”我旁边的姑娘嘀咕。

时间微妙地停顿了一瞬,有人递话,开玩笑说:“这是跟嫂子吵架了哄到我们面前来了?”

“是啊嫂子别生气了,梁哥对你这么好,你们吵架就跟秀恩爱似的,照顾照顾我们这些单身狗的感受吧,哈哈!”

话音刚落,我嗤笑一声。

他们好像真的不觉得把一个一米八的同性男人称呼为“嫂子”是一件多么滑稽且荒唐的事情。

这种场合下,从“兄弟”嘴里说出的这种称呼本身就带着令人不适的轻佻和俯视,我原本以为只有在对方是女孩时我才会产生这种不适,没想到换成男的也一样。

笑声接在上一个人的话尾,在包间里格外明显。

身边的姑娘吃惊地看向我。

梁天川转过头,连邓望津的目光都扫过来。

我本意不是想这么高调地表达自己的嘲讽,但既然已经造成了这个效果,也懒得找补什么,忽略一桌的视线,夹了根芹菜。

几秒之后,才重新听到梁天川的声音,压低了:“出来说。”

他攥着邓望津的手臂往外面走,把人拽得一踉跄,包间门合上,发出一声不算小的动静。

门关上后,我听见身边的絮絮交流,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就是吵架了吧。”

“不过……都毕业了……又跟……”

“我有朋友跟他一个导师,说……今年好像还延毕了……缺钱吧……”

我放下筷子,站起身。

“干嘛去?”

“卫生间。”我说。

从门口拿下外套,我开门走出去。

外面温度起码比屋里低了两度,我呼了两口气,觉得胸口发闷的感觉好了点,才把衣服往胳膊上一搭,按了电梯。

四周没什么人,等电梯的时候我往楼梯间看了一眼,声控灯黑着,也不像有人的样子。

无所事事地打开手机,屏幕还停在实习生的聊天窗口,在我脑子一抽发出那条疯得不轻的消息之前,实习生说:【lee哥,有人说过你很闷骚吗?】

有吗?

随便吧。

电梯到了。

穿过大厅,服务生帮我推开门,半只脚迈出去的时候身后响起训练有素的送宾词。

每次这种时候我都觉得这钱人家挣得一点也不冤。

外面还有点冷,外套兜里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塞的半盒烟,我拎在手上转了两圈,没找到打火机,放弃了。

今天没开车,正在琢磨是打车还是等公交的时候,微弱的几声气喘被风送过来,我环视一圈,在坏掉的路灯底下看见两个挨得极近的影子。

暗处,喘气声,和情侣关系的两个人,什么情况几乎无需怀疑。

担心的事情没发生,我捏了捏烟盒的尖角,识趣地抬脚走远些,在手机上打开打车软件。

身后的动静忽然变大,夹杂了纷杂的衣料摩擦。

一道呵斥传进我耳朵里,我一顿,停下脚步。

那道声音带了一丝愠怒:“滚!”

“我说了,别碰我。”

啪——

梁天川抬手一巴掌打过去,对方的脸被打得一偏,苍白的皮肤上很快浮起模糊的红指印。

“你他妈是老子对象!不让操不让摸亲你一下还他妈装上了,立他妈什么贞节牌坊呢?”

邓望津过了一会才转回头来,一边眼皮是微红的,眼神却很冷漠:“现在不是了。”

暴怒中的男人一愣:“什么?”

邓望津挣开他的手,眼都懒得抬,扭头就走。

他走出几步后,梁天川才反应过来追上去,从后面拉扯他,语气不见和缓:“你要提分手?你信不信明天老子就把——”

走入路灯覆盖的范围,梁天川看见我,话音戛然而止。

我咬着根烟靠在路灯底下,对他们两个人说:“有火吗?”

极短的一瞬,梁天川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我还没能看清,那丝表情便消失了。

“没有,”他按捺着暴躁,勉强挂上笑,抖出平时那副开朗模样来,“你什么时候抽烟了,记得大学的时候我们抽烟你还老嫌弃。”

我刚想说话,邓望津突然出声:“我有。”

我和梁天川同时看向他,谁也不比谁的意外少。

“我有火,”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瞥一眼自己手腕,看着我说,“先让他松开。”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觉得梁天川会听我的,从路灯杆上起来,走到两人跟前。

正当我考虑要不要来硬的时,梁天川说:“李冕,我管自己对象是家务事,没别人掺和的份儿。”

“我就借个火。”我说。

邓望津抬起脸,我离他只有半米,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虹膜的颜色很深,看久了会觉得有点沉闷。眼角尖尖的,在靠近山根的眼窝里点着一颗褐色的痣,像狐狸。

如果他侧躺着哭,眼泪应该会聚在那颗痣上。

他动了动被箍住的那只手,示意自己裤子左兜:“在这里,你自己拿一下。”

迈出半步,我稍微弯腰靠近他,把手伸进他裤子的口袋里,透过单薄的布料,接触到一点微末的体温。

呼吸像羽毛一样扫过我颈侧,梁天川死死地盯着我。

“有吗?”邓望津问。

“嗯。”

我摸到一个半掌长的东西,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捏住它拿出来。

出乎意料的,那并不是打火机,而是一把小巧的弹簧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东西在我国应该属于管制刀具。

“哎呀,”邓望津笑了,眼睛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拿错了。”

“那就是在另一边,”他说,“你摸摸。”

“邓望津!”梁天川咬牙警告他。

“算了。”我把那把刀放回他口袋里,收起烟。

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你什么意思?!”梁天川立刻说。

邓望津有些意外,然后说:“不用。”

我点点头,不再多管闲事,转身走了。

梁天川还在说着什么,但应该不是冲我,我没仔细听。

走远了些,那两人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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