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醒了,他是被一种古怪的感觉惊醒的。他躺在床上,眨着眼睛,想起了爱伦·坡的那部小说《陷坑与钟摆》当中的情节,在那个故事里,一位被判处死刑的囚犯被绑在地上,亲眼看着摆动的铡刀缓慢却又不可抗拒地朝自己的胸前落下来,却什么也做不了。
薄薄的窗帘完全无法阻挡明亮的阳光,他用一只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怀表:差十分钟十一点。
酸痛的感觉从他的后背向全身扩散——他已经许久没有在这样硬的床垫上睡过觉了。当他小时候在布卢瓦时,羽毛床垫全城也没有几家支付得起,大多数家庭的床垫里填充的都是麦草和木屑,那时候在这样的床上他也能睡的很香,可如今这样睡上一晚都能让他腰酸背痛:这是已经习惯了舒适豪华生活的身体向他发出的抗议。
他费了不小的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来冲淡晨起时嘴里的苦涩感。店里的伙计给他送来了早餐:香肠,撒了太多胡椒粉的煎鸡蛋,还有用黄油炸过的面包片,而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等待处决的囚犯,而这是人家给他送来的最后一餐——这当然是个可笑的想法,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脑袋被愤怒的民众砍下来,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吕西安——他可是英雄,是“揭露专家”,等待他的毫无疑问将是欢呼,荣誉和掌声,对此他不应当感到怀疑的。
这是政商界的重磅炸弹爆炸之前的最后一天——确切地说是最后半天,事实上,在下午两点钟以前,报纸的清样必得被送去印刷厂,这也就是说,现在相关的报道应当已经撰写的差不多了。吕西安本以为自己会感到紧张,然而经历了这一周的起起伏伏,他似乎对这件事的未来发展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兴趣——如今他唯一的期待就是这一切能够尽快了结。
这家旅馆并没有装备自来水,于是吃过晚饭后,吕西安让人把热水抬上来倒进浴缸里。他往浴缸里撒上了一些盐和肥皂水来消毒,当他泡进热水里时,那种温暖的感觉给了他一种平静的满足感,热水划过他的皮肤,让他回想起小时候母亲的手温柔的触感。那时他们并没有黄铜浴盆或是大理石的浴缸,母亲是在一只大木盆里给他洗澡的,她让吕西安坐在盆子里,用水瓢舀起水来浇在他身上,然后用毛巾把他温柔地包裹起来,毛巾上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水味道,而他从那时起就喜欢上了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