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记忆当中,这是父亲去世以后,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使用这个称呼,这个念头让他笑得更厉害了,甚至流出了眼泪,“我之前可不知道您这么想做我的父亲……不过说真的,就连我母亲在这件事情上也说不准,当然啦,为了我的利益,她自然要尽量让您觉得我是您的孩子——她做的挺成功的,您说对不对?”
“什么?”杜·瓦利埃先生抓着吕西安裤腿的手松开了,“您在说什么?那么……您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投机商的舌头似乎失去了控制,说话声音嘟嘟囔囔的。
“或许是,或许不是,谁知道呢?谁又在乎呢?”吕西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我不在乎——有两个人可能是我的父亲,一个死了,一个还不如死了——哪一个是真的有什么区别?”他轻轻摇了摇头,“或许我曾经需要一个父亲,但现在——我已经用不着了。”
他说最后这句话的声音很轻,比起对杜·瓦利埃先生,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无论如何……我曾经帮过您呀……您刚来巴黎的时候一文不名,难道我不是给了您钱吗?难道我不是把您带进我的客厅,还把您引荐给德·拉罗舍尔伯爵和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吗?这些事情难道您都忘记了吗?”杜·瓦利埃先生依然在哀求,但他显然犯了一个错误——大人物不但不喜欢被揭开寒微时候的伤疤,也同样不喜欢被别人指出自己欠下的人情。
但令吕西安心里最为不适的并不是以上这两点,而是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名字,以及这个名字所牵出的一段记忆。在人的心灵上,有的伤口虽然已经结了痂,但每次被拉扯的时候,这伤口都会裂开,从而带来新的疼痛。
吕西安咬了咬嘴唇,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钞票全部掏出来,大概有两千法郎,他将这一沓钞票全部扔到杜·瓦利埃先生的面前,就像是给动物园里的熊扔了一个苹果,“这应当比您当时给我的多……剩下的就当作那顿晚餐的餐费好了。”
杜·瓦利埃先生的头沉了下去,他浑身的肌肉一下子瘫软了,瘫倒在地面上,“那我该怎么办?一切都没了,还有什么出路?”投机商绝望的目光徒劳地在房间里胡乱扫射着,最终定格在那只破碎的杯子留下的玻璃渣上,“您还不如让我把这些东西吞进肚子里去,也算是个解脱!”他说着就朝那个方向爬去。
“如果我是您,我就不会这样做。”吕西安俯视着杜·瓦利埃的丑态,这人活像是一只肥胖的青蛙!几天前杜·瓦利埃先生还是上流社会的一位大人物,可当财富和地位从这位大人物身上被剥离之后,剩下的却是一个多么猥琐的小丑!一想到自己身上有一半可能流着来自这家伙身上的血,他就感到一阵恶心:这样的家伙,也配做吕西安·巴罗瓦的父亲?“我之前在报纸上看了一篇文章,有个贪污公款的军官吃了碎玻璃,在医院里折腾了十二个小时才终于咽了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