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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旧梦(1 / 2)

傲长空十八岁去城郊一家孤儿院认回了他早逝姐姐的孩子,手续是风万里帮忙办的,他负责跟小孩玩。那是个烈日炎炎的下午,福利院的孤儿们几乎全都跑去后山的一条小溪玩水了,破天冰没有去,只折了两根树枝充作长剑,自己和自己打架。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呀?”十八岁的傲长空走近八岁的破天冰,他背着双手,脚步轻快,语气活泼,脸看上去丝毫不像是马上要当监护人的大人,反而圆鼓鼓的带着些许稚气,“其他小朋友呢?你没和他们一起呀?”

“没有。”他的金眼睛让破天冰觉得很亲切,想必是因为镇上的大人都是蓝色的眼睛,“其他人出去玩了,我不想去。”

“那你想玩什么?”

破天冰眼看着陌生来客直接盘起腿席地坐下,那一身衣裳白得像云朵,亮晶晶的纽扣和饰品像是从天上摘了一大把星星,但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么漂亮的衣服沾染地板上的灰尘,说坐就坐。于是破天冰心想,自己面前这人一定超有钱,比镇子上最阔的开连锁餐厅的老板家还要有钱,那他是来干嘛的?还张口就要指点自己的剑术?破天冰一边抗拒一边却又难掩好奇,等到风万里随前台接待的福利院职工走进这间活动室,就见这俩小孩,各自擎一根简单削了几下的长枝,面对面盘腿坐在地上,你来我往切磋得火热。

风万里忍俊不禁,笑声惊掉了破天冰手里的树枝剑,还惹得他师弟傲长空连连叹气,抱怨他只知道观棋不语,却不愿意多等哪怕一分钟,等这场儿戏一般的比试分出胜负。

“你已经玩得够久了。”风万里道,“我刚在前台登记完,一转眼你就消失了,是来找这个孩子了吧?现在差不多两点四十,你算算,多长时间?”

“……”傲长空很轻地撇了撇嘴,朝破天冰摊开右手掌心,把树枝还了回去,而后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好吧,应师兄要求我补一个自我介绍,我叫傲长空,这位是我师兄风万里。我年满十八岁,可以做你的新监护人了,你想跟我走吗?”

一番话槽点过多,破天冰结结实实愣得彻底,最后胡乱挑了个问题:“走……去哪里啊?”

傲长空误以为小孩这是心动了,顿时眼睛一亮:“去上城区!我新买了一套房子,师兄和我一起住,还有一个银白头发的哥哥时不时会过来串门,他可温柔性格可好了,当然师兄也温柔,我……我喜欢小孩子,能陪你玩儿。”

职工女士在一旁看着,不免暗自摇头,心想这么哄孩子哪能有效果呢,但也算是情理之中,毕竟这位新监护人自己也一样是个孩子。她望向风万里,觉得做师兄的多少成熟稳重一些,没想到这位的脑回路也是不同寻常——“你想打败他吗?”

“诶,打败我?”傲长空单手一撑地,改坐为蹲,腰杆挺得笔直,右臂横肘架在破天冰的肩膀上,朝风万里一抬下巴,挑衅地眨了眨眼。不过由于脸尚且稚嫩而孩子气,他这副模样看起来倒是可爱居多,“师兄你耍赖!你自己打不过我,就撺掇人家小孩子长大了来打我,他跟我可是差了整整十岁呢!不行不行,你这太不讲道理了。再说了是我先来的,我已经占着他了,你不准和我抢。”

风万里含笑摇了摇头:“什么叫你‘已经占着了’?的确,法律上你是他的监护人,但……“

“抱歉我来晚了!“

伴随着敞开的门被人示意性地敲响,一道陌生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仓促打断交谈。破天冰听出这是院长先生,心里难免觉得别扭,侧过脸不想搭理。如果可以破天冰其实想直接溜,但在他身侧傲长空只是站了起来,并没有挪动步子,手臂也依旧揽着他的肩膀,于是他明白自己不能走了。屋里四个成年人互相介绍、寒暄,破天冰记起刚才傲长空所提到的“新监护人”,暗暗心想,院长先生放下祷告急忙赶回来就是为了谈这件事吧?

先生唯恐别的好孩子同他这个金眼睛的打架,肯定迫不及待要撵他走,更何况这位新监护人既有钱还年轻,最容易上当受骗了——瞧瞧院长先生那殷切的样子!破天冰蓦然生出几分后悔,早知道院长也会掺和进来,他不如直接……直接什么?直接答应跟傲长空走?还是一口回绝,偏不遂了院长的意?

唔,算了算了,不要拒绝了。破天冰很清楚,院长看上去脾气软好说话,实则固执得不行,既然决心要甩开他,那宁可睁着眼睛扯谎、把孤僻小刺头夸成沉静乖宝宝,也一定要哄得新监护人晕头转向,恨不能一秒钟就办完手续把人带回家。

“……哎,来来来,小、”院长顿了一下,随口糊弄了一个昵称,那会儿破天冰还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小天,你过来呀,别总躲在后面不说话。以后战神大人就是你的新监护人了,那先锋阁下和城主也都是你的新家人,来,给先锋阁下问好。”

“不用不用,我们已经和小天认识啦,不用再额外问好了,多麻烦。”傲长空略微拧起眉头,“倒是你,院长先生,干嘛一直叫我‘战神大人’?你和我们师父一个年龄,妥妥地是长辈啊,所以我一听你讲敬称心里就一咯噔,请你别再讲了。”

“那,阁下……”

“我有自己的名字!”年轻的红发战神性格像一团噼噼啪啪的火,“你是不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叫傲长空。如果实在不习惯直接喊名字,你在后面加个‘先生’也行,我已经十八岁了,叫先生也不算失礼。”

风万里跟着表示赞同:“是啊,您太客气了,院长先生。我和师弟年纪轻资历浅,您就当我们是两个普通晚辈吧,否则我们实在很不适应。”

破天冰懵懵懂懂听明白了大半,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纠结区区一个称呼,好在院长从善如流,称呼问题被揭过,连带着那些令破天冰听了想打呵欠的漂亮话似乎也一起消失了。交谈回到正轨,风万里和院长去办户籍转出手续,生活老师领着破天冰收拾行李,傲长空也跟了过来。福利院长大的孩子,私人空间和私人物品都不会很多,主要是课本、作业、奖状、学校奖励的文具书籍等等,一个纸箱便足够。

“被褥不需要收拾吗?”傲长空拿手指戳了一下小孩,结果身高预估失误戳到了脸,觉得手感不错又多戳了那么一两下,“还有玩具,那涂成蓝色的竹蜻蜓是你的吧?”他看见上头用黑色油性笔写着一串编号,破天冰的部分课本和作业本上也有相同的编号。

“不是。”小孩顿了顿,拽拽他的袖子,让他稍微俯低身子,而后悄悄地咬耳朵,“被褥和玩具都是福利院发的,我不能带走。”

“诶……”

傲长空祖上n代都是金眼睛,他一生下来也是金眼睛,于是一生下来便有了名字,不像家族里别的兄弟姐妹还得进通识学校兢兢业业考a,以换取让族老命名的资格。他没有普通孩子该有的经历,也就不清楚普通孩子身份编号的格式,只知道会有这样一个号码,故看到数字就以为是身份编号,但其实那不过是福利院为方便区分随便写上去的。

“好吧,不是你的就算了。”傲长空又重新站直,用正常音量问道,“除去这些还有什么?”

“应该没有了吧。9……呃,小天,”生活老师险些咬着自己,“你还有什么老师不知道的东西吗?”

破天冰摇摇头。

“行,那我们走。”

傲长空的行动力过于强了,直到被牵着小手离开福利院的大门,破天冰才如梦初醒,用力反握住新监护人的手,深感不可思议。自己这就能离开了吗?原以为至少得通过升学考才有机会离开,这下可好,一步提前了好几年啊!

他们所生活的能源之城是全体非夜行族群对抗血族的核心以及中流砥柱,地位无比重要,因此在好几辈人之前就实施着严格的计划体制,所有孩子五岁至十五岁统一进通识学校接受教育——包括福利院的这些孤儿——相关部门会综合评估在校期间每个孩子所表现出来的天赋和资质,等学程期满就分配他们去各个专业学院接受不同方向的进阶性培训。通识学校里大家千篇一律,尚未长开的五官模糊而相似的面容,灰色的头发,蓝色或金色的眼睛,彼此以学号称呼而没有正式的名字,很无聊,但还是比福利院更好一些,所以破天冰不讨厌上学。

在破天冰的记忆中,八岁那年的夏天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一眨眼就结束了。新监护人傲长空说话算话,领着他住进四室三厅的大房子。当时屋内的陈设还很简单,傲长空让他选一间自己喜欢的卧室,他选了窗户最大的,因为喜欢晒太阳,然后房屋布局就这样敲定了,破天冰选的那间是儿童房,左边是书房,右边隔着餐厅是客房,对面是主卧。

但这位监护人比破天冰所想象的还要更加忙碌那么亿点点,上午他们离开小镇,下午布置卧室外加大扫除,晚上去风万里提前两周订好的饭店包间,三人一起吃了顿饭,翌日凌晨傲长空就走了,说是突然来通知要出任务。这紧急任务一做就得一两个星期,还是基于万事顺遂的前提,倘若不顺,那可难说得很,据风万里所言最长的一次足足有八个月,从春末搞到凛冬,最后好歹是赶上了回家庆祝新年。

“什么任务要做八个月?”

风万里摇摇头:“保密协议,我不能说。”

“喔……”

眼下房主远行,风万里留在家中照顾破天冰,煮饭洗衣扫地擦窗辅导功课简直无所不能,也带小孩逛过几次公园与博物馆。他看上去非常年轻,性格却沉稳,知识储备也相当渊博,再加上举手投足展露的良好教养,无不令破天冰百思不得其解于他为什么甘愿把主要的时间精力花在养孩子,更何况监护人还不是他,他没有抚养的义务。写完全部的暑假作业后小孩终于忍不住问风万里:“先生不需要上班吗?”得到的回答却远远出乎意料——

“我不上班。”风万里的神情有些莫名,“我今年二十岁,还在上大学啊。”

“啊?!那‘先锋阁下’……”

“只是荣誉称号,为了表彰我偶然立下的一次战功,没有实质的调兵权。”

破天冰讷讷“哦”了一声,仔细想想,觉得这要怪十八岁的战神大人所带给他的冲击力过于震撼,因此他才丧失了正常人对年龄的正常感知。

“今年各级院校的开学时间都挺接近的。”既然提到相关话题,风万里就顺便向破天冰交代了另一件事,“开学之后我得住校,没办法经常回家。雇的钟点工你已经认识了,有困难或者需要买什么东西都及时讲,别怕麻烦,我有给她涨工资。”

“嗯,好。”

钟点工每周来一次,周五下午或周六上午,工作是清洁整座房子的地板和墙壁。破天冰初次遇见这位稍稍上了年纪的爽朗阿姨,就由风万里指导记下了对方的通讯号,加入常用联系人名单,一来二去也算是熟人了。类似这样熟悉起来的还有小区物业、保安、快递员、个体商贩等等,风万里领着他挨个认识,设想各种五花八门的他可能遇到的情况,然后耐心教导他该去哪里找谁解决问题,堪称无微不至。

但破天冰倒不曾觉得自己是被当成了什么也不会的小毛孩,相反,他很高兴风万里愿意教自己这些,仿佛前辈引导后辈去适应一个全新的环境。

事实上,风万里也的确没有视破天冰为需要自己刻意保护的孩子,准确来说,他其实没有所谓“孩子”与“大人”的概念。人总惯于以己度人,风万里承载着过重的期望而诞生,一枚剔除了“缺陷”的果,聪慧而早熟,谁都不当他是普通孩子,他也就不明白何谓“普通”,破天冰好奇什么他就解答什么,浑然不觉有些事真的不太适合让小孩子过早知道。

比如alpha的易感期。

那天早上风万里硬生生被自己后颈散发的浓郁信息素给呛醒了,他有一点起床气,不严重,而且他藏得很好——至少风万里是这么认为的——但大清早一针抑制剂强压下信息素乃至生理欲望的感觉实在很不好受,他往脸上泼了把冷水,抬头盯着镜子,犹豫几秒,决定今早就不去喊破天冰起床了,以免吓到人家。

偶尔睡懒觉也没关系,是吧。

不过破天冰还是早早起了,只多睡了不到半个小时,生物钟真强大。起床后没看见风万里他有点慌,以为对方生病了,或者熬夜了起不来,诸如此类,尤其主卧的门还是一反常态关着的。他试探着敲了敲门,结果卧室门压根儿没锁,被他用力过猛地一敲直接开了,就见门内风万里正卷着睡袍袖子,往自己的右臂静脉打第二针抑制剂。风万里的膝头还乱七八糟搭着几件衣服,隔得远看不清,只知道是白色的。

呀,果然是生病了吗?破天冰心想。

“去医院?”

“不用。”

“可是打针要医生才能打。”从前在福利院是这样,也只有严重到需要卧床的病才会请医生来给生病的孩子打针。破天冰迟疑了一会儿,“不是这样吗?”

“不全是,取决于注射药物的成分,有些处方药必须去医院开,但alpha抑制剂不是处方药,oga的才是,所以我能自己打。”风万里拔掉针头,用棉签按压创口止血,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问破天冰,“学校有没有教过你们什么是‘第二性别’?”

“第二……性别?”

看来是没有。

简单收拾好自己和房间,第二性别小知识开课。alpha、beta、oga,易感期发情期性别分化,各种名词纠缠在一起,破天冰听不大明白,末了抓住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目光炯炯:“所以这不是生病?”

“嗯,不是生病,只是正常的生理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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