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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医院游魂(1)(1 / 2)

「哈啾、哈啾、哈啾、哈——啾!」

响亮的喷嚏声接连不断,频繁到让人忍不住同情起制造者的鼻腔,持续将近一分钟後好不容易停止,连环喷嚏的主人赶紧左顾右盼,查看是否有人对自己侧目,可惜他的期待并未实现,来往的人们依旧低声交谈、抑或视若无睹地经过、甚至穿过他。

虽然是预料中的结果,段承霖还是失落了一下。

三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这种轻飘飘、踩不到实地、又感觉置身在冷冻库的幽灵生活,

但每当灵t出现什麽活着才会有的生理反应时,心里不免升起一丝希望。

段承霖叹了口长气,脑海浮现这一切事情的开端——三年前的夏天。

盛夏的太yanyan光四s,动不动就是让人汗流浃背的高温,面对足以晒si人的天气,各种消暑方式纷纷出笼,玩水、吃剉冰、吹冷气,凡是能令身t感到舒适的方法皆值得一试,也大都往室内与凉爽的地方跑,但有许多jg力充沛的人向往一望无际的海边,对他们来说,没有yan光、沙滩、b基尼,就不算渡过夏天。

其中,放暑假闲闲无事、jg力旺盛的学子们,更占绝大多数。

哔——哔——

哨音响起,尖锐且绵长、带着警示作用,意图驱离靠近危险的人,在「水深危险,禁止靠近」告示牌旁边打转的三男两nv听到远方传来的声音,毫不掩饰地露出扫兴的表情,段承霖大步走近学生们,要他们赶快离开,到安全的地方去玩。

「老师,整天在沙滩上打滚很无聊,既然都到海边,不下水游泳多可惜呐!」

一个绑着马尾的nv学生嘟起唇,认为段承霖一点都不了解在海里悠游的魅力,但後者完全没把nv学生带点撒娇的抗议当一回事,拉着少年少nv们的胳膊就往内陆推。

「去去去,海水浴场够你们游一天游不完,少来这边晃来晃去。」

「承霖哥,你不能当作没看到吗?」

「不行,万一出什麽事,要我怎麽跟你们导师和家长交待?」

「我们的泳技很好,不会出事啦!」

见抗议无效,三名男生半带哀求与耍赖回挽段承霖的手,说什麽也不肯离开,这位老师在学校没什麽架子,总将学生们以朋友相待,他们相信只要态度够软,老师一定会妥协,然而好脾气着称的段承霖难得板起脸,y是将人带回海水浴场规定的范围内,少年少nv们不约而同地垮下脸,悻悻然四散。

见调皮的学生终於安份,段承霖呼了口气,虽然做了防晒和持续补充水份,烈日仍然晒得他有些发晕,明明二十九岁的年纪称不上中年,但活动力早已不能跟这种天气还活蹦乱跳的年轻人相b,他笑了笑,感叹岁月不饶人。

段承霖回到遮yan伞下,用自己能够负荷的方式继续守护玩得不亦乐乎的学生,五天四夜的海滨夏令营,只剩一天就能回到他温馨的小家庭,抱抱可ai的nv儿。

「老、老师……」

才坐下没多久,一个nv学生来到段承霖的座椅旁,呼唤声细如蚊蚋,双手扭绞着衣摆、眼珠左右飘移,看起来相当不安。

「怎麽了?」

段承霖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特别内向的的学生,温柔回问,但nv学生只是低头、咬着唇,不发一语,他随後注意到眼前的人正在发抖,眉头一皱。

「小瑜,你不舒服吗?老师带你去医务中心?」

「没、没有、我没有不舒服……我是……我……」

「发生什麽事?」

「我……我……」

小瑜支支吾吾,拳头紧握到关节都已泛白,半晌,她语带哽咽大吼。

「我、我把阿悬和心心推到海里了!」

闻言,段承霖没有细问内情,抄起搁在一边的救生圈和浴巾,要小瑜立刻带他到事发地点。

路上小瑜ch0u噎着说明事情经过,原来稍早被带回海水浴场的那五名学生不甘心,趁老师不注意又偷溜回深水区域,被路过的小瑜发现,为了不让她去告状,那五个人强迫小瑜成为他们的「共犯」,并要她到海里游一回以示绝对不会揭发他们,小瑜极度害怕,反抗中不知哪来的力气,将其中一男一nv推下有些高度的岸崖。

小瑜没有理会瞬间四起的尖叫,满脑子念头都是到休息区找段承霖。

听完,段承霖觉得太yanx有些疼痛。

他知道那五个学生在班上一向霸道又叛逆,但不该做的事就算会想嚐试,一经制止便不会无理坚持,没想到他们对那块深水区域如此执着,愿平安无事。

段承霖在心里祈祷着,仅仅五分钟的路程变得相当漫长,幸好,当他们来到现场,落水的男nv已经自行爬回岸上。

「都没事吧?」

段承霖将浴巾披到落水的学生身上,虽然两人看来非常狼狈,也吃了不少水,但应无大碍,他抱起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心心,要其他人搀扶状况较好的阿悬,一起回到海水浴场的医务中心。

「都是你,害心心落水!」

正当大夥要移动脚步,突然一道影子像颗pa0弹冲向离海岸最近的小瑜,噗通一声,小瑜以众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隐没於深蓝se的海面。

「啧!」

最先回神的段承霖气急败坏地放下手中的人跟着跳进海里。

他记得小瑜不会游泳,得赶快找到人才行。

段承霖潜入水中搜寻学生的人影,可是放眼望去只有鱼、海草、珊瑚礁,於是焦急地再往下潜,才终於看到小瑜下坠的身躯,他在心里喊了声谢天谢地,游过去抱住早已昏迷的学生,浮往水面。

「上来了,老师和小瑜上来了!」

一见到老师和同学出现在海面,守在岸边的人集t欢呼,阿悬以外的两名男生凑过去,先从段承霖手中接过小瑜,再伸手将他扶上来。

啪唰!

段承霖才拉住学生的手指,一个大浪无预警打来,强劲的力道冲散了相握的手,溅起的水花下雨似地让在场所有人变成落汤j,措手不及的发展令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退去的两层楼大浪将亲切和譪的老师卷离。

「哇啊——老师、老师被带走了!」

「快点、谁快点去找救生员!」

「救生圈、把救生圈丢下去啊!」

「快点救老师!」

学生们慌乱了,他们只是玩腻了海水浴场,想在假期的尾巴中找点刺激,没有人预想到这样的结果,紧张与罪恶感让少nv们忍不住啜泣。

浪涛一波接着一波,段承霖一开始试过抵抗,可惜往回游不到一公尺就又被推到好几公尺之外,几次後他发现已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回到岸上,只好尽量放松身t、将脖颈仰高,不让海水灌入口鼻,在海里载浮载沉等待不知何时会到的救援。

渐渐地,脖子酸了,身t也开始僵y,他没有力气再维持自救的姿势,再一个浪,直接把人压入海底。

明明yan光如此炙热,即使大海再宽广,曝晒了那麽长一段时间总会染上些许温度,但逐渐下沉的段承霖觉得好冷好冷,如同置身冰库,接着,nv儿甜甜的笑颜自脑海闪过,她现在一定乖乖地待在亲戚家等他回去,他们说好了要一起去游乐园。

对不起……

段承霖在心中向nv儿道歉,疲累感倏地翻涌而上,盯着遥远水面的双眼一点一滴阖起。

下一秒便丧失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只能躺在床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欸欸、肖连欸,过来一下。」

就在段承霖第三百零五次懊恼怎会让自己落得如此下场,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前方墙面浮出一个光头、留着白se落腮胡、有点驼背的老人,手上抓着看似票券的纸张向他招手,段承霖眨眨眼飘过去。

「不要说吴伯对你不好,老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这些票,说是有名的倩nv三姐妹要在医院後面那座山的焚屍场开演唱会,听说你又要投胎大家想要替你庆祝庆祝,走啦,作伙去看!」

「吴伯,不行啦,我还有小孩要照顾,而且去看那个,叫我之後怎麽去见老婆啊?」

「哎唷,哪有啥米关系啊,你老婆早就不知道转世到哪个好人家去了,你家那个妹妹那麽乖,不要紧啦!」

「拍谢啦,真的不行,吴伯你们去享受就好,玩开心一点啊。」

「吼,哩就拍揪欸馁。」

无论老人如何劝说,被邀约的人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推辞,吴伯只得捏着票幸幸然地钻回墙里,嘴上还碎念着现在的年轻人真难伺候云云,段承霖无奈地笑笑,直到佝偻的魂影完全消失,才转往自己房间的方向。

段承霖的病房位於走廊尾端,原本是三人同住,上个月和上上月病友们相继辞世後,至今一直无人再搬进来,剩下他一个人孤伶伶地躺着,好在每天固定有人来探望,否则他都觉得自己已被遗忘。

「把拔你看!这是姑姑替慕慕买的新衣服,漂亮吗?」

才进门,就见到舖着浅葱se床单的病床旁站了个大约五岁、绑着两根辫子的小nv孩,她用稚neng的声音边说边转了一圈,樱se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划了个完美的圆,乌黑大眼盈满期待,彷佛下一秒床上那个紧闭双眼的男人就会坐起来微笑00她的头。

几分钟过去,她的愿望一如以往落空,慕慕小大人似地耸耸肩,爬上一旁的高脚凳,拢齐裙摆、淑nv地坐好,接着拉过男人露在棉被外的手,静静握着。

看着nv儿懂事的模样,段承霖难过地垂下眼,明知碰不到nv儿,还是伸出手。

「慕慕好漂亮,慕慕好乖。」

温柔的嗓音里饱含对nv儿的疼ai,却怎麽样都无法传达给孩子,段承霖叹口气,弯身,张臂环抱住正在把玩他手指的心肝宝贝,额头靠上那粉neng的脸颊,在不同空间做最大限度的陪伴。

「慕慕,我们该走了。」

一大一小依偎没多久,门口出现一个nv人朝小nv孩叫唤,那是他妹妹——段馥萱。

在他的记忆里,妹妹的双颊有点婴儿肥,现在圆润的鹅蛋脸成了瓜子脸,眼睛下方挂着浓厚的黑眼圈,淡褐se的眼眸更是满满疲惫。

段馥萱r0u着眉心缓缓走向慕慕,身为兄长,段承霖认为有必要针对妹妹如此糟糕的脸se叨念一下。

「馥萱,你有好好吃饭吗?有好好休息吗?叫你不要熬夜就是不……」

未竟的话,在nv人的十指穿过他的臂膀梳顺慕慕的发时噎在喉咙,段承霖的唇上下开阖几次,最後讪讪地闭上嘴。

他忘了,忘了自己现在「一般人」根本看不到0不到也听不到。

男人像做错事的小孩缩起手脚,退到病床尾端,木然地望着慕慕跳下高脚凳,开心地向姑姑说着回家後想吃什麽,而後者也回以温柔的笑容,不但接受点菜,甚至加码点心以奖励小nv孩在学校表现良好,姑侄两人聊得不亦乐乎。

「好了,我们该回家了,跟爸爸说再见,明天再来看他。」

「把拔再见,慕慕明天再来看你喔!」

待讨论告一段落,段馥萱拍拍侄nv的头,要她向躺在病床上的父亲道别,段承霖本来想要妹妹暂时别来,先将身t养好再说,但又怕自己真的被不闻不问地丢在这,几经考虑,嘴巴终究没吐出半个字,反正说了也没人听得到。

nv人和nv孩大手拉着小手,口唱幼稚园教的儿歌一蹦一蹦离开病房,段承霖追在後头,一缕轻魂於门口目送两人,直至亲人们的身影完全隐没於长廊另一端。

「呜……小琳……小琳……」

突然,隔壁房传出的压抑哭声让发愣中的段承霖回过神,他好奇地探头过去,所见的是一个nv人哀恸地趴在病床边,她身旁的男人红着眼框安慰着泣不成声的妻子,同时记下医生所交待的後续处理。

段承霖记得隔壁住的是一个七岁小妹妹,也刚好姓段,名字与他音同不同字,似乎是因为保姆nve待让小nv孩重伤,母亲几乎不离床地照顾她,父亲也会每天来看她、和她说话,盼望nv儿能快点好起来。

「好了好了,你这样小琳会无法安心离开……」

「可是、可是……」

「往好处想,孩子虽然不在了,但也不会再受疼痛折磨了不是吗?」

「这我当然知道,但小琳还这麽小……」

医生离开後,男人蹲下抱着妻子的肩膀要她节哀,但哪个母亲能在孩子去世後就马上站起来?nv人抬手搥了一下丈夫的肩膀,哭得更大声,这时就连男人也忍不住落泪。

段承霖的视线从相拥而泣的男nv移向站在床尾的小琳本人魂魄上,只见小脸满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麽让爸爸妈妈停止伤心,半晌,她像是发现有其他的存在,仰起小脸望向段承霖这个旁观者。

「叔叔,我可不可以再当爸爸妈妈的小孩?」

本该清澈无忧的大眼蒙上一层y影,简单的问句透出nv孩对生命与父母ai的渴求,段承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飘上前00nv孩的头,期望能够给孩子些微的抚慰,直至日yan西下。

《待续》

深夜,万籁俱寂,该是所有生物沉眠的时刻,市立医院後山的焚屍场却独自喧嚣,虽然点缀会场的不是七彩霓虹灯而是闪烁不停的白se灯笼,大夥儿挥着环保蜡烛,跟着台上扭腰摆t的歌手摇摆欢呼,倒也热闹非凡。

吴伯後来又来找段承霖,说大夥儿为了庆祝他第十五次投胎,办了好几桌,肖连欸是主角怎麽可以不到?不到就是不给他们面子,最终他心软受不了老人家一哭二闹三耍赖,半拖半拉地被带到演唱会场。

「来来来,肖连欸,多吃一点、多喝一点,今天不醉不归啊!」

吴伯笑嘻嘻地凑过来,手上酒瓶一斜,金hse酒水就要往段承霖杯里倒,後者赶紧将杯子移开,吴伯惋惜地弹了下舌。

「难得狐狸小姐帮咱们准备这麽丰盛的酒菜,小子好歹赏点脸。」

老张趁小伙子还在跟老吴讨价还价,把自己喝剩下的啤酒全给进小杯,段承霖无言地看着兴冲冲的老张。

他实在不想碰这里的任何吃食,毕竟曾经在狂欢过後见过大家口中的狐狸小姐弄来的菜渣剩饭,全是些泥巴丸子、泥水、枯叶或树枝,从那之後他就再也不参加所谓的宴会,即便被强迫参与,也绝不碰那些看来可口的佳肴。

「老张,g得好啊!肖连欸,喝啊,喝吧!」

「喝啦!乾杯!」

「乾杯!」

「呼答啦!」

吴伯对老张b了大姆指,接着不知道谁喊了句乾杯,附近的鬼们全顺着鼓噪起来,连台上的倩nv三姐妹都抛来媚眼和飞吻,娇滴滴地说官人若是一口气喝完可以得到她们的特别服务,此话一出,又响起「人帅真好」的羡慕声,几乎全场起哄,段承霖不好意思再拒绝,深x1一口气,带着壮士断腕的心情,仰首一口饮尽,四周欢声雷动。

「肖连欸,这次要好好把握,不要再闹别扭啦!」

「就是啊,小子,看看这里这麽多鬼,哪只像你这麽走狗屎运?」

老张和吴伯一左一右,拍着段承霖的肩要他听他们的劝,就算他现在能以魂身守着家人,但万一家人作古後早他一步转生,或是他不小心魂飞魄散丧失再聚首的可能x,岂不得不偿失?

段承霖知道两位老人家是替他着想,但他心里除了不想太早离开家人,还有另一个盘算。

「吴伯,有没有那种……让别人替自己去投胎的事啊?」

段承霖听说吴伯生前在庙里做事,对这种事应该b较熟悉。

「小子,你傻啦,老吴就是个神棍,他的话哪能信呐?」

「你才神棍,你全家都神棍,恁杯以前是在做庙公,黑白讲。」

吴伯啐了一声,纠正,再赏了老张一记白眼,接着打了个酒嗝,半睁眼看向段承霖。

「肖连欸,你问这个要做啥啊?」

「就、就前几天电视上在演,戏里有人代替去投胎,所以好奇……是不是真的有这种事?」

「甘系安内?」

「系、系啦!」

听到吴伯c着标准的闽南语,段承霖也被感染,不由自主地用相同方言不流利地回应,他有些忐忑地直盯面前老人家的脸,深怕被看出心虚,本以为趁酒酣耳热之际询问b较不引人怀疑,可那名趴在桌上的老者明明应该已陷入迷离状态,却又觉得对方在质疑的当下其实意识一片清明。

吴伯抬起头对着段承霖哈了一口饱含酒jg味的气後倒回桌上,咬字不清地继续方才的问题。

「肖、肖连欸……听、听吴伯的劝,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嗝……好好、好好投胎做人,要知道馁……若是……嗝……若是让人顶你的名、占去你转世的那个缺……你就、你就没法度再投胎……真真正正会变成孤魂野鬼……灾……呒……」

随着声音渐小,吴伯也慢慢睡去,老张叫了好多次也只听到鼾声,索x丢下好友,继续和其他鬼高歌。

演唱会一直持续到东方天空露出鱼肚白,结束之後整个焚屍场躺满了名副其实的醉鬼,段承霖摇摇头,决定让他们睡到自然醒,反正鬼不会生病,就算吹整日的凉风也不会有问题,看看窗外太yan昇起的角度,再过不久妹妹就会带着nv儿到医院,他得赶回去才行。

「把拔,这是慕慕在幼稚园画的画,题目是我的父亲,你看很像你对不对?」

慕慕嘿嘿两声把自己的作品摊在紧闭双眼的爸爸面前,一会後将画卷起用橡皮筋束好放到枕边,然後在爸爸有些苍白的颊边落了个吻,刚回到病房的段承霖正巧目睹这一幕,灵魂不禁一阵sao动。

「把拔,慕慕今天跟小圆吵架了,她说她马麻说你已经si了,慕慕很生气,慕慕说你只是很累在睡觉,等不累了就会起来!」

小nv孩嘟着小嘴,因为同学的母亲乱说话而生气,随後又露出不安的表情,她把爸爸微屈的手指扳平,将头凑上掌心磨蹭,模仿以前那双温热大手0着自己的头的样子。

「把拔,你怎麽睡这麽久呢?你会起来的,对不对?」

看着nv儿寂寞的模样,段承霖满心不忍,他当然知道该为自己打算,但孩子殷殷期盼,天下又有哪个当父亲的舍得让孩子失望?

「爸爸答应你,爸爸很快就会醒的。」

段承霖轻声承诺,更坚定了心里的决定。

※※※※

叩、叩、叩、叩。

鞋跟踏在坚y的石砖地上,发出急促的撞击声。

「文判官、文判官?文饰非,你在哪里!」

伴随着拉开嗓门的高喊,理所当然引起众人侧目,但大伙一见到来人,立刻对眼前这位穿着大红旗袍的nv子弯腰鞠躬。

转生殿的孟婆,每只鬼都知道她脾气不好,能避就避。

「啧,又跑哪去0鱼?」

孟婆不耐烦地咂舌,後跟一踅,转了半圈打算朝另外一个方向继续找人,还没踏出脚步,就眼尖地发现躲在不远处办公桌後的影子,她快步过去,伸手拉起对方後领,被当成小猫半拎起的少nv眨眨大眼,尴尬地朝孟婆挥手打招呼。

「武判官,你在这里做什麽?」

「呃、吃点心?」

「不是才刚吃完午餐?又饿了?」

「我、我还在长大嘛!」

「都si几百年了还在长大?」

孟婆没好气地用染了丹蔻的指甲对着武判官的额头戳啊戳的,被攻击的人也不反抗,啃着手里剩下的零食,一边摇晃着头。

戳累了,孟婆喘口大气,双手叉腰。

「文判官呢?」

提问一出口,让正好灌了一大口水的武判官把水全部奉送办公桌,桌上的文件无一幸免,武判官拎起sh答答的报告,无声哀嚎报告又得重写一遍,接着将苦瓜脸面对孟婆。

「我、我不知道阿文去哪。」

「你当我新来的鬼,这麽好骗?」

「我真的不知道,他塞了一包麻花卷给我之後就溜了,没告诉我他要去玉竹林。」

「……玉竹林?」

「啊。」

捕捉到关键字,孟婆挑起柳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武判官这才惊觉自己说溜了嘴,赶紧用双掌摀住嘴,可惜为时已晚。

「孟姐,你找到阿文千万别跟他说是我泄漏的,万一他生气下次不给我带点心回来就糟糕了!」

知道拦不住面前迈步疾走的红旗袍nv子,武判官只好退而求其次,说什麽也要扞卫领取伴手礼的权益,一百七十八公分高的少nv像只被遗弃的大型犬跟在nv子後头呜鸣,孟婆却把同事的哀求当做耳边风,丝毫没有替鬼隐瞒的打算,她越过宽广的办公厅来到升降梯旁,准备去刚得到的情报地点逮人。

冥土幅员广大、不见边际,有山川、河流、花草树木、风拂鸟鸣,但几千年前上下界大战之後,这些都成了曾经,冥界的原居民随着环境的变化逐渐减少,被上界与人界视为w浊而丢下来的灵魂与意念大量增加,几乎占满整片冥土。

为了保障所剩不多的原居民们的居住权,十殿王在冥土西方建了一栋大楼,大楼四周环绕了名为忘川的宽广大河,只有拥有居民证的旧鬼与让鬼差带着的新鬼才能渡过忘川进入大楼,而这栋大楼就是常人口中的地府。

地府一共建有四十层楼,其中地面三十层的一楼为接待厅,剩余二十九楼分别是住宿区、餐厅、地狱等各种设施,无论是永居民、暂居民还是鬼差,活动范围都只限於这三十楼,另外的地下十层,则是掌管地府的十殿王与其他鬼神的住宅,如无通行证无法进入。

武判官口中的「玉竹林」位於地下第五层,离城隍邸偏远而僻静。

走出升降梯,为了不打草惊蛇,孟婆立刻放轻脚步,随後又想到随侍在文判官身边的那两只式神连十里外的对话都能一字不漏地重述,自己这麽做毫无意义,她熟门熟路地来到竹林深处,果然看到某个男子趴在石桌上睡到口水都流出来。

孟婆对着在一边玩着跳房子的两只式神b了噤声的动作,拿出预备好的缚鬼绳往那男子的脖子上套去。

「呜啊——孟姐,你饶了我吧!」

「谁让你0鱼?敢做就要能承受後果!」

绳子一套上,男子立刻从石桌上跳起来,他无奈地看着眼前的nv子,孟婆则哼哼两声,绳子仍握牢在手中。

「又是武子说溜嘴对吧?说吧,不惜扰我清梦所为何事?」

文判官不用想都知道出卖他的是谁,他撑着下巴,一脸困倦地要孟婆说明来意,红衣nv子却是扬起手,一巴掌搧上同事的後脑杓,下手之重,毫不留情,文判官捂着吃痛的头哀嚎。

「下午要和十殿王开半年例会,你小子还真能忘得一乾二净啊?」

「是今天吗?」

听到要和顶头上司们开会,文判官惊恐地瞪大眼,连r0u脑袋的动作都停下。

「你是不是还想再吃一记?」

孟婆再举手,文判官连忙後退十来步,头摇得像枝波浪鼓,深知nv子说到做到。

「现下午时末,未时开会,你最好准时出现,别让城隍大人为难。」

「孟姐姐……」

转了转眼珠,文判官扭绞着手指,将自己挪到孟婆身旁,矮下身,偎上nv子肩头,放柔声音撒娇。

「你也知道,现在就只剩下两三只鬼,我能不能……」

文判官「不要去」三个字才刚到嘴边,就被孟婆瞪得又吞回自己肚子里,他垂下眼,识相地重新与nv子保持距离,孟婆翻了翻白眼,扭着t,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也要城隍大人在地府才能让他为难。」

等见不到那抹yan红的身影,文判官小nv儿似地跺了两下脚,从怀里取出一封竹柬摊开,龙飞凤舞的字迹在竹片上留了短短讯息。

真ai难遇,本官决定为伊人浪迹天涯,去去就回,勿寻。城隍笔

文判官捏着竹柬,摊倒在石桌上。

其实本来是可以不理会这封信,毕竟这并非城隍爷第一次留书离开,一年里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他都在流浪,通常隔天就会归来,最长也只持续了一周,但信柬旁边却附上了留职停薪申请书,跟了城隍爷这麽久,他非常清楚有严重流浪癖的上司这回玩真的。

纸终归包不住火,文判官知道这事迟早要上呈,可他不想这麽快就面对现实,思来想去,办法终究只有一个。

「小七小八,你们要跟阿文哥哥私奔吗?」

文判官向式神们提议,却只换得两名nv孩不解的回眸。

《待续》

黑檀木覆盖了整片地面,以地面为中心向四方延伸而出的是米白se壁面以及同se的天花板,构筑成一处令人感到沉稳的空间,屋子正中央摆了一张b地板稍浅的黑灰se长桌,十来张椅子整齐地向桌缘靠拢,每一个座位前都置放着茶水与一小盘点心,等待即将到来的客人取用。

这屋子是位於阎罗殿的会议室,孟婆口中的半年例会就是在这里举行,时间大多订於中元与除夕前夕,依照往年惯例凡有官阶者皆需到场与会,向十殿王汇报各自工作状况。

文判官最终没能逃掉,当他好不容易让自家式神听懂「私奔」是什麽意思、带着一双孩子到地府门口正准备开溜,不巧被吃完点心到处找他的武判官发现,自远处一路嚷着「阿文你要去哪里?去yan间玩吗?也带我去!」,声音之大引起不少鬼差侧目,就算他b了好几次噤声的手势,武判官仍以为夥伴在和自己玩而兴奋地b手划脚,全然不觉孟婆带着缚鬼绳在她身後,非常火。

为了不让文武判官有机会再落跑,孟婆用缚鬼绳半拖半拉地,在会议开始前一秒将一g鬼等带抵会议室。

会议室里十分静谧,偌大的空间中坐着一男一nv,外表约人类十来岁的金发男子专心地手上的书,另一名长发nv子交叠长腿、动作优雅地磕着瓜子,一颗接一颗,从她面前那盘用瓜壳堆砌的小山不难看出已经在这儿待了一阵子,她见到文武判官和孟婆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也只是淡扫一眼,示意他们赶快就座,然後伸出纤指拈起下一颗瓜子,继续啃。

接到指示,孟婆快步走到nv子身边,恭敬地喊了声「转轮王」便落座於上司隔壁,文判官则无奈地耸耸肩,推着武判官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入席,才坐定,武判官立刻伸手抓了一把花生、俐落地剥下壳,津津有味吃起来,一时间,整间会议室充斥着咔兹咔兹的声音。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其他该在预定时间到场的地府官员们一个也没现身,面对重要会议被集t缺席,身为地府最高管理阶层、十殿王之一的转轮王竟面不改se,看武判官吃花生吃得香,也讨了一些嚐嚐,彷佛那些位置本就该空着。

文判官托着腮发呆,不意外转轮王没有表示意见,毕竟这些年多数官差、包括其他十殿王陆续入凡历劫,短约数年,长则数百年,若会议突然高朋满座,才真的会让人怀疑是否又要上下界大战,他稍早与孟婆讨价还价就是不想为了一场满满寂寥的会议浪费时间,绝对不是想偷懒。

「哎呀呀汝等都到啦?抱歉抱歉让众卿等这麽久……」

众鬼又等了一个时辰,一名男子自会议室里另一个房间缓步走出,他身上的墨黑宽袍凌乱,只用一条布带在腰间随意紮起,露出大片x膛及白皙的长腿,几乎及地的黑长发未绾,中x脸孔上带着惺忪睡眼和饱含歉意的温柔笑容,一看就知道刚起床,但对方毕竟是阎罗王,就算让他们等三生三世也没人敢对十殿之首吐一句怨言。

「那麽,孰yu先开始呢?」

阎罗就主位坐定,一双杏眼轮流落在几位与会的下属身上约三至四秒,武判官眨着大眼不知道刚搁进嘴里的仙贝该咬还是该吐,文判官乾脆抬头欣赏天花板假装没看到,两鬼逃避现实的举动让转轮王叹了口气,要孟婆打头阵,红衣nv子颔首,翻开手中的资料本。

「首先,根据转生殿统计,今年上半年报到等投胎的魂数虽然是si亡数的九成,但送到地藏府的孩童魂魄仅有总量的三分之一。」

孟婆手一挥,用手中的迷你现世镜将统计资料投影在墙上,分别将需要注意的数据指出来,同时将接续说明的工作交给一直在看书的地藏本人,听到自己被点名,地藏才慢悠悠地阖上书。

「这次的数量和过去相差太多,其中三至五岁的孩子更只有个位数,本府认为此一现象过於怪异,已派人调查,目前尚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阎罗和转轮王听完报告之後点点头,表示知悉,然後要孟婆进行下一个议题,红衣nv子用手指在迷你现世镜上点几下,投影的影像从数字和图表转现为一个人。

「再来,段承霖,三年前溺水变成植物人。」

说话的同时,孟婆直直盯着文武判官,而那两鬼则突然研究起开心果该如何才b较容易去壳,彷佛nv子口中的人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下周是第十五次拘他的魂去投胎,真是幸运儿啊。」

孟婆忍下在上司们面前斥责两鬼不正经的冲动,语气酸溜溜地陈述事实——人间si亡人口越来越多,生育率却逐年降低,自古生si相依,两者数量不平衡,造成等待转生的魂魄足够绕地府几百圈,在这种时机,能投胎的人运气的确要够好。

「伊是否余愿未了?」

阎罗王皱起秀气的眉,有些疑惑地望着镜里的人,魂无形t,有很多事不能做不能碰,因此大部份的鬼都向往赶紧前往下一世,偏偏有些异类,他们通常si时带了遗憾而甘愿徘徊人世。

文判官挠挠头,阎罗王言下指定的回答对象很明显就是他,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乖乖开口。

「段承霖认为自己只是昏迷,尚未si亡,且对年幼的nv儿放心不下,根本不愿意投胎。」

每回小七小八去拘魂不是带着人世的洋娃娃、饼乾、糖果、童话书、涂鸦用具;就是换了时下幼童喜欢的纱裙、绑了小nv孩会绑的各式发型开开心心地归来,段承霖用各种手段遣回使者,他也很头痛呐!

「这次不能再让他为所yu为,七月引渡祭快到了,人手不足,不能一直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转轮王扬眸瞪着文武判官,大有这次再不把魂带回来就把你们调去十八层地狱之意。

「说到引渡祭……今回怎没见着城隍?」

阎罗王眨眨眼,刚进会议室时他就觉得似乎少了什麽,现在终於想起来,虽然十次找有九次不在,不过引渡祭前後总是坚守岗位与从来不缺席半年例会的城隍完全不见身影,听到敏感关键字,文判官双肩抖了一下,让细心的孟婆察觉不对劲。

「文判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孟婆提出的问题文判官着实不想回答,但就算现在随意扯个理由蒙混过去了,已经起疑心的上司们去望乡台随便一查就能一清二楚,到时自己ga0不好还会背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实在不划算,於是他唔了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两封竹柬递交予阎罗王。

阎罗王接过竹柬摊开一看,眉头拢得更紧,接着将东西推到转轮王面前。

「……这真是糟糕啊……」

看完城隍的留书,转轮王叹了一口气。

过去的短期离开也就算了,若城隍爷真的几个月、甚至几年不回来,别说其他问题,更迫在眉睫的是七月将届,引渡亡魂没有他镇守连接yyan两界的鬼门,恐怕会出乱子。

「……不如文判官暂代城隍吧?」

阎罗王当然清楚城隍空位的严重x和影响,沉思一会,转头将主意打在旁边那个懒散成x的男人身上,後者立刻义正辞严回绝。

「殿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汝跟在城隍身边多年,汝之本事本王再清楚不过。」

「下官这是越级!」

「本王钦点,孰敢嚼舌根?」

「但下官没有职权。」

「只要汝说愿意,职权不是问题。」

「若是城隍爷明天就跑回来怎麽办?」

「所以说是暂代啊!」

不管文判官如何推托,阎罗王总能为他的藉口找到解决办法,孟婆幸灾乐祸地笑言,升职是好事,阿文你乾脆就从了殿下吧,文判官瞪了同事一眼,他闲云野鹤般的好日子可不能让城隍爷离家出走毁掉,於是清清喉咙,正se。

「殿下,下官自认能力不足,无法代任城隍此一重要职位,但为免您心烦,下官要向您推荐更好的人选。」

「哦?」

文判官的话引起阎罗王、转轮王、地藏和孟婆的兴趣,连武判官都停止剥花生壳想知道在这个节骨眼究竟可以拖谁下水,但红旗袍nv子立刻就想到依对方的个x很有可能在地府里随便抓个人凑数。

「文判官,城隍这个职位条件非常严苛,相信身为辅佐官的你清楚不过。」

「孟婆,这就不劳你提醒,心存善念、x怀仁慈、善恶分明、恪尽职守,要聚集这些特质着实不易,下官想来想去,没有b他更适合的人了。」

文判官扬起唇,得意地指指迷你现世镜显示的画面,那是某个有许多机会转生却迟迟不肯踏上冥世路的灵魂。

※※※※

凌晨一点,段承霖将隔壁前两天才si亡的小琳带到自己的病房静静等待拘魂时辰到来,他安抚着有些不安的小nv孩,边反覆模拟预定好的说词,期望能说服前来的鬼差采用他的想法,忽然,眼前坚y的地板幻化成柔软水面,泛起阵阵涟漪,黑se的同心圆不断向外扩展,直至整个空间都染上深黯。

叮铃、叮铃。

当黑se占满病房,铃声悠悠响起,由远至近,自阒暗中接连浮出的银白光点随着清脆的乐音漫天飞舞,成为唯一的照明。

段承霖搂紧因害怕而将小脸埋进自己肩头的小琳,屏息等待,一顶深灰se的轿子於数分钟後如预期凭空显现,两侧侍候着一黑衣一白衣两名nv童,忽快忽慢地前进,最後,游走在虚空的轿子在离段承霖百尺处停下,犹如泊於湖面的船只。

灰轿静止了十来分,轿帘终於掀起,里头走出一男一nv,皆身着深灰长袍、下摆曳地,款款前行,每踏一步便撩起阵阵黑se波纹。

段承霖看着逐渐靠近的鬼差们,抬起一只手压上x口。

明明不是第一次和地府打交道,此时此刻却突然紧张起来,以灵魂之姿感到心脏剧烈擂动的错觉,他深x1一口气,迎视自袖口拿出银白卷轴的鬼差。

「段承霖,三年前溺水而亡,得年二十九,因在世时为人良善、诲人不倦,特准予转生。」

立定後,男x鬼差再上前一步,摊开卷轴朗声宣读,待对方念颂的尾音落下,段承霖立刻放下怀中的小琳,推推小nv孩的背,要她去大哥哥身边,说这样她就能再当爸爸妈妈的小孩,小琳不安地频频回望,但想要一家团聚驱驶她迈出脚丫,有些踉跄地来到鬼差们面前。

男鬼差居高临下睨视眼前这个年轻魂魄充满期待的小脸一会,收起卷轴,抬起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挑眉。

「段承霖,你当地府是托儿所?」

鬼差的语调轻柔,含带笑意,可眼神凌厉如刃,彷佛能看穿人心底所有想法,段承霖霎时明白这次来的人绝不如先前好打发,他吞了吞口水,强迫自己镇定。

「鬼差大人来带魂魄回去投胎不是吗?」

「确实如此。」

「魂魄的名字叫段橙琳对吧?」

「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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