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绢鸟(八)(2 / 2)

涵讲得很慢,手中的狗尾巴草也逐渐形成一只兔子的形状,递到米禅的手中,又拔下几根类似蓖麻的细长绿叶,后来,经历了该经历的所有历史事件,老董出生了,那时候他还小,等他开始会思考了,就已经解放了。然后就是土改,文化革命。这宅子被收回公社所有,墙上贴了很多努力生产的标语。听我父亲讲,那期间,老董做了一件很让人看不起的事。他主动揭发了自己的父亲。涵手中的叶子逐渐变短,不知会编织成一个什么形状。

不会吧!他父亲做过什么事情,他要去揭发?米禅惊诧地问。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老董的父亲太过于讲究封建道德,这宅子是他父亲打理的,对宅子主人的救命之恩更无以为报。所以,他教育老董也是一样,总是叫他让着宅子的小少爷,老爷,太太的。我听我父亲讲,我父亲也许听我爷爷讲。有一次,小时候的老董偷吃了年货,他差点被他父亲打个半死。涵晃了晃手中的成品,你猜我编的是什么?

米禅接过,看到中心的空洞,这么好猜,这是一个戒指。说着径自戴到每个手指上试试。她手指细,居然只有大拇指合适大小,打笑道,做扳指刚好。

涵又继续老董的故事了,我父亲说得对,是因为他们父子生活的环境差异太大了。解放后的那二三十年,正好是打倒乡绅,去除封建残余最厉害的年代,叫做贫下工农翻身做主。谁还敢叫老爷,少爷的。那叫做甘愿做奴才。属于不上进,属于走资派。

米禅转着大拇指的扳指,现在很多有钱人家里,倒是返古了,佣人使着,小少爷叫着。

涵又抓了一大把开着小野花的草梗,看架势,可能要编一个大的东西,她期待着,他编得也越来越认真起来,长叹的气息却自动发出,老董的父亲自杀了,就吊在我叔画画的那间堂屋。

炎炎夏日,米禅听到这个,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脑海中映出一个半老男人,穿着粗布麻衣,带着旧时管家的瓜帽,挂在高高的房梁上,两只蹬了老人鞋的脚在发霉的空气中晃荡着。

涵没察觉米禅失魂的深情,兀自讲下去,但老董并未伤心或者忏悔。那个时代的大部分人,在强大的外部思想影响下,是不会独立思考的。他甚至没有参加他父亲的下葬。宅子的主人,死的死,被下放的下放。这里便越来越破败,直到改革开放。

米禅听到了好的方面,他是不是理解了他的父亲?

涵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后来,政府把这个宅子归还给了金家,就是我叔的父亲。我见过老照片,归还的时候,满墙的大字报,白灰刷的口号。金家收拾了好多年,每赚到一点钱,就修葺一点。而老董就像其他年轻人一样,选择离开了这里,走向了大城市。

再后来,大约是五六年前,老董把他的女儿嫁给了我叔。我来参加婚礼,能看出,新娘子是多么的不愿。涵一下子把时代提到几年前。从那天开始,他便留在这个宅子里,做着和从前他父亲一样的工作。涵问米禅,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我觉得,他是在向他父亲表达忏悔,在赎罪。你说过,这里有他儿时的记忆,他是要落叶归根。米禅感悟到,所以,他叫你少爷,叫你叔老爷。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涵手中一把把的草梗变成了一个点缀着黄白芬芳的花环,戴到她的头上,随意编的,真巧,大小正合适。

米禅抬起手,摸到头上,稍微调整了位置,摆了一个pose,拿出手机,与涵拍了一个合影,你手真巧。

涵不好意思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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