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暮雪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对自己的期许,凡是跟游手好闲败家享乐八个字无关的事务,皆不理会。
四姊继续说道:「青陵关外广袤北地,百年来鲜少有人踏足,真正是什麽样尚无人知,对祖父来说,还充满着许多机会。」
蔚暮雪随意道:「青陵以北长年漫雪,自古青陵关外不进生灵,王师出关亦唯有覆灭,大父至於麽?」
「小六,当年父母青陵关外走了一遭,还生下了你,你不就是关外进来的生灵麽?」
原来当年蔚暮雪出生关外,蔚父失踪北地,蔚母深寒环境中生产,恶疾上身,甫回苑城便身卒,蔚暮雪也许是胎里带来,才这样t弱多病。
说到此处,蔚暮雪默然,她心中雪亮,祖父搜集北地传说未必是为了生意,毕竟父母亡后家里几个兄长四处从商,从此不许再过青陵关,兴许还是想查明当初父亲失踪的事。她总觉得北地之行最後就她活了下来,或许是自己带克。
四姊见她如此,也愧疚说错了话。「你别多想,生意之事是我私心揣测,你是知道我的,虽然也想建功立业,无奈nv儿身,不能像你几位兄长。大父早已不再提太渊之事,这书稿是几日前一位故知君夫子送来的,我看全是编造,大父不过随手留看吧。」
现今地图上除了商yan及其封土,北方关外仅写着太渊两字,自古是未开荒之地的意思,除了雪,没有人知道那片土地上有着什麽,长年以来近边关的城池久居之人多有失忆之事,失忆後镇日游走,北去出关後就再也不见人影,不知缘故,无法可施,如此久之,大部分城市都已南迁,青陵关也无军驻守,人民皆远北地,古来流传纷纷。
蔚暮雪想着,天下有多大?天下之大,她心中的郁闷却无处可发。因幼时t弱,据说她被送上青陵山上调养,十岁回家,兄姐不亲,祖父对她的态度总是冷淡中有点防备嫌恶,对外蔚家也一直只称五个孩子,她一直就是只被养着,什麽也不用做,也没有人指责她做错了什麽,却总待她彷佛她有哪里不妥。长此以往,养成了她这样游手好闲的个x,若不在杯中乾坤里日夜浮沈,她便无法逃避那gu无法言说的被厌恶的感觉,若不在杯中乾坤里日夜浮沈,她便无法停止猜测是不是自己没有同北去的父母一同si了,是种罪过。
一行清泪滑下脸庞,眼前又是同一座酒肆,琴师早已杳然无踪,肆中酒客也回复吃喝,彷佛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看着一桌的菜,蔚暮雪还怔愣了半晌,照样动了筷。
「娘子??」一旁允之倒是满脸青白。「您刚才,把这一桌的酒菜钱,都赏了出去??」
「什麽?」夹了一口煎鱼切肝。
「方才给那琴师的赏钱,几乎是咱们身上所有盘缠了,眼下二爷回来还有好几日??」
「我怎麽可能做这样的事,纵是如此,客舍里没有吗?」再舀了些熟梁貊炙。
「没有了。」
「你不是做事粗心的人,总不会只把钱放在一个囊子里吧?其他的呢?」
「凑合还不够这桌酒菜??」
蔚暮雪安静了一会,才说道:「坐下,先吃饭再说。你看这韭卵做得,香滑软neng,极好,极好。」
允之忐忑落座,不知道蔚暮雪心中什麽算盘,多年伺候,她深知娘子养尊处优,天塌不怕,但也x中简单,她就怕娘子其实毫无主意,那可如何是好?
待到吃得差不多时,蔚暮雪端详起允之的脸,细细品味,看她双颊白里透着红,远山眉微蹙,杏眼下一颗痣如泪,直把那允之给瞧得都羞了。
好半晌,蔚暮雪没来由说道:「允之啊,你回去,把我的衣簪首饰戴上,化上妆,再来就冲着我哭,只管跪,什麽都别说。」
「什麽?」她奴婢立刻就蒙了,不知道这是要使什麽计。
「听我的,去吧。」
「娘子??要不,婢子把身上一些物事典当了吧?」
蔚暮雪摇头道:「旅中行囊轻简,杯水车薪而已,不说了,快去快回。」
允之瞧了瞧她,起身走到门口,再回头瞧了瞧她,那不舍,彷佛十八相送。
允之走後,蔚暮雪端详周遭,果然是国都酒肆,坐着的多有锦衣华服之辈,纨絝取乐之众,她暗暗希望自己运气够好,酒也不喝了,筷子也不动了。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酒肆里走进一名nv子,素布襦裙,身段纤窈,头上梳着椎髻,髻上cha着碧玉簪,才进门,已引起好些人侧目,这样的窈窕淑nv,孤身一人走进这酒肆之中,却是为何?
只见她娇俏的面上一双眼红彤彤地,泪水珠串儿似地下,一树梨花春带雨,迎面见蔚暮雪向她急步走来,眼见人到跟前了,她立刻要跪下。
「姊姊!」蔚暮雪大声一喊,顺着她跪下的身子把她搀了起来,显得她原来是要昏倒似地,然後才缓缓扶到桌边。
好些酒客安静了,纷纷端详起她们。
蔚暮雪又是急又是忧心地声声喊着,一面倾身作谈话状,一面四目张望,向各个投来目光的人对眼,一副求救的模样。而允之心里没谱,加之惊乍,偶尔望向蔚暮雪,一面只管落泪,看起来倒甚是无助。
这酒肆里忽然一对nv子来这麽一出,掌柜的也傻了,还没想起来差人去问,有名男子与几位同桌倒是朝她们走去,作揖说道:「两位姑子,鄙人季夏谢家,小名常,唐突冒犯,不知是否有效劳之处?」
蔚暮雪面se一沉,朝边上走了几步。「尊驾,借一步说话。」
她首先抬眼望了一眼谢常,yu言又止,又垂眸,最後那双眼睛溜过桌边坐着正拭泪的允之,才对着人家说道:「小nv子??姓夏,我??我与姊姊本是博平人,家中商贾,怎知朝廷下诏,拔除市籍,谪发戍边,此行路过季夏,在这歇脚??可??如今这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你且说便是,若有鄙人得力处,定然相助。」
「这说来,是有损nv子名声的??」蔚暮雪叹了口气。「家中遭故,父母老迈,北来途中??双双逝世??我一双姊妹,只有个姊夫做依靠,方才我先来给他们备一桌菜,怎知见姊姊哭着进来,?说是姊夫带着剩余细软,一走了之了!」
她抬手想擦泪,才想此自己没有允之那样才华,眼眶里乾巴巴的,转而掩面低首。
「姑子且先别急,尊姊夫若要出城,必将携传简,行从过所,检查後才能放行,鄙人有些朋友,这事能帮上忙,待找到了人,一切自然就有办法。今日我是地主,这桌酒席,算是为两位姑子接风。」
闻言,蔚暮雪先是一愣,一愣这谢常来头不小,二愣她都还没开口,谢常就如此面面俱到,对一介谪民如此慷慨,这是为什麽?
她思索片刻,可却只是堆起满脸感激,又简单报了「姊夫」姓名,年龄相貌,才在谢常等人随行下出了酒肆,不仅如此,谢常还给雇了辆车,送了几道酒菜到舍邸,很是周到。
「今日真是运气不错,遇上谢子这样的好人,莫不是允之你太惹人怜ai,谁都想照顾你?」夜里客栈中蔚暮雪单脚翘在椅上,看着一桌的菜,嘴只喝酒。
允之与她同席,也不吃饭,只静静坐着,双脚合拢,双手落膝,看上去真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可脸上满是忧心。「娘子,这个姊夫该怎麽办呢?」
一饮而尽杯中物,她道:「抓到最好,抓不到,咱们也还得边疆复命去。夏家姊妹是被谪了的贱民,达官贵人向来对低位低下之人不会真的上心,他今日贪新鲜帮了忙,改日我找个由头走了,未必记得。」
允之觉得她主子心x真不一般大,做事真不一般逻辑,倒是不担心走要怎麽走?如何跟二爷接头?不走若谢子或二爷哪个知道了谁,又该如何说法?无论是哪样,主子作si,受罚的都是奴婢。要今天是五爷,到底只要娘子没事就不会怪罪,偏偏是素来严谨肃穆的二爷??她担心啊??
「说来,我倒担心接下来几天咱主仆只能在这郡邸吃喝,没钱使,怎麽过日子呢?」蔚暮雪素指敲着木桌,还一脸天真无邪看着允之,真是一屋子两样情。
俄顷,她忽然挑眉道:「欸你说,没准谢子古道热肠,送咱们戍边去呢?」
允之胃疼了。「欸?」
「允之,去问问这附近有边邑没有,要那种经常把商贾发配去的。」蔚暮雪笑了。
稍早,酒肆里谢常桌边还坐着一人,自始至终怡然坐着,一身素se直裾禅衣,暗绣滚边,看起来年龄二五开外,三十不足。自允之哭着进来,就静静地看着一切,後来遣了谢常去,只吩咐有求必应,最终目送蔚暮雪两人出了门。
後来谢常回到原桌坐下,恭敬地叫了声君夫子,且将方才的情景向那男子交代了。
男子轻笑,蔚家六娘能瞎编,谢常居然也跟着扯什麽过所传简,遂说道:「你看着办,好生伺候着,却也别跟她兄长多说。」
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