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向来子嗣不兴,所以新妇进门刚满一年就喜得麟儿,连一向严肃老太太面庞也溢出欢喜,出手的赏钱更是与平素清俭的家风相悖。稳婆们笑得牙不见眼,嘴上还不忘说着吉祥话:“小公子生得真是好,像极了老爷,日后必然大有成就。”
其中一个大胆的,边觑着脸色边掀起绸缎襁褓,“可不止呢,以后开枝散叶的重担也少不得公子出力。”
老太太嘴角的笑深得似刻进皮肉,一旁的妈妈笑啐着塞了块碎银。
韩元望作为家里的独苗,自然被寄予了无限期望,幸而他天资聪颖,又发奋图强,小小年纪在京城也颇有才名。
天不遂人意,在他行冠礼后,按例该叫通房丫鬟给他开窍了。可流水似的美娇娘进了屋,使出浑身解数,皆是含泪而返。
韩元望是天阉,尽管那稳婆夸得不错,可也只能算华而不实。
此后两年,韩家鸡飞狗跳,韩母张罗着给夫君纳妾,日日焚香礼佛;韩父有心无力,却也只能大把大把地吃药,于床榻上尽力而为。
恰逢宫内巫蛊祸事横行,太子也恰巧此时丧命,皇命威压之下,督办官员宁可错杀不敢放过,韩家拜的佛、求的药,也都化作邪佞。
三代经营化作泡影,男丁流放,女眷为奴。惟有元望,被老太太以命求得一线生机,得以入宫为奴。
“好孩子,韩家韩家就靠你了,”老太师的掌上明珠,当今圣上的表姐,老太太豁出去仅剩的一切,卧在病榻,死死攥住他的手,“微冀,亦可是巍冀,韩微冀,去杜家,有我故交”
今儿天公挂了脸,幸而阴沉中还有微风留些余地给人透透气。杜宅偏厅进深大,半丝风也进不到里,只点了三盏灯,晃晃悠悠的,昏昏沉沉中便只余闪烁的灯火。
杜雍棠不爱听教习嬷嬷讲的兵法,早把头顿顿地点起来;杜听霜倒是很感兴趣,趁着嬷嬷不注意,将手上细毫腾挪至左手,在雍棠右颊轻轻画了一笔
满室沉静与凝滞,倏然被一瞬倾泻的阵雨打破!豆大的雨点泄愤似的砸到地面上,噼啪的响,雍棠神识清爽起来,眼角带缕绯红,巴巴望着嬷嬷。
宋嬷嬷眼风一扫,便知这两个小丫头没有心思听了,一丝浅笑挂在唇角,一句“去吧”刚脱口,便见两道身影冲向房门。
“好大的雨!”云头履前端翻滚的祥云此刻已落上雨,恰恰打在其上的海棠花,雍棠不等芙蓉撑开伞,急急提裙步向自己的棠栖院,“快快,雨这样大,那一树海棠花该落了。”
听霜擎伞跟在她身后,竟追不上雍棠的健步如飞,“姐姐不等我吗?”
一张艳光四射的脸庞,隔着雨幕也难掩风采。嫣唇一勾,眼波一横,她张嘴道:“要看回你的降椿阁看茶花去。”脚步却慢了下来。
穿过长廊,入目便是庭院中那棵高大的海棠树,满树的粉,浓淡合度。娇花不堪雨水的摧残,剥脱下花瓣,和着风柔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