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爱说话,也没有父母,我给他重新取了个名,叫莫日根。”岱钦笑道。
浴着血红的晚霞,毡帐门口,一个高大而柴瘦男人踢踏着锃亮的军靴缓缓而入,脸上的漆黑的面具之下,只露出一只慑人的独眼,朝术仑射出鹰隼般的寒芒,他抬起带着铁指套的大手,按在胸口,无言地行礼致意。
岱钦深情地拍了拍莫日根的肩,炫耀地看向术仑:“他为了救我,被战火烧毁了面目,还丢了一只眼,有这样一个好儿子,实在是天神给我的赏赐!”
术仑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看这个莫日根,他的面具上覆着寒铁般的冰冷,让他不由得战栗:“果然英雄气概,光是外表就足够震慑敌军了。”
莫日根在岱钦身后站定,术仑暗暗瞥去,看见他腰间别着一柄修长的弯刀,术仑不禁问道:“镔铁的?”
莫日根喑哑而机械地回答道:“是,战利品。”
术仑不禁两股战战,这个人的声带是坏掉的,声音如同死神一般可怖。
岱钦扶着便便的将军肚,哈哈大笑:“你问这个,你真是好眼光,这可是红甲骑部帅石勒的佩刀,一把地道的芝麻雪花镔铁刀,石勒两年前被莫日根一箭毙命,尸体被挂在我们营地里,斩首鞭尸,别提多威风了。”
“我弟弟的尸体上,就插着一柄镔铁匕首。”术仑黯然神伤。
岱钦重重地拍了拍术仑的肩:“放心吧,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给你们步六孤家逃回一个公道。”
“乌泰赤将军费心了。”术仑躬身道谢。
“诶?这是说的什么话?”岱钦爽朗大笑,“何谈费心?这次西征,要不是有你们相助,鬼头风的武器和辎重哪里会一直充足?”
术仑终于有了靠山,感激不尽:“您可是我们乌珠穆沁的大救星!”
岱钦满脸堆笑,摇了摇头,眼神看向身后站得笔直如松、一动不动的莫日根:“我让我的义子负责追踪抓捕那群西凉逃兵。”
术仑看着眼前这个铁铸一般的怪人,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那……那就辛苦莫日根勇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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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布苏得到了准许,前往乌泰赤将军的客帐里陪酒,他准备了一套体面的说辞,想请求这位将军允许自己也参与到追查西凉逃兵的行动里。
去的路上,晚风凛冽,将他的袍子都打透了,他手上的伤疤习惯性地开始作痛,他停下来,甩了甩手臂。
忽然,他看见马厩旁站着一个奇怪的男人,他头戴漆黑的面具,鸦羽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就这么站着,纹丝不动,如同一个稻草人。
扎布苏心生好奇,却见他的目光落在婀古乐的身上,婀古乐已经九岁了,是一匹不折不扣的老马了,绸带般油亮的马鬃已经擀毡打结,再不复从前意气风发的神气模样。
风打着旋袭来,扎布苏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他捂住胸口,却见那人朝自己看过来,熔金般的落日就这样照着两个遥遥相望的男人。
“日出的方向,就是吉祥的方向。”莫日根粗哑的声音悠悠响起,掏出随身的鼻烟壶,猛吸了一口,他想起自己昔日的戎马生涯,那藏在大漠孤烟里的执念,那挂在长河落日上的乡愁,都是源自这个沧桑的男人。
凛冽的空气中,扎布苏鼻端一动,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心中蔓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伤感,眼泪无可抑制地掉了下来,他连忙以袖掩面,却见那人阔步朝自己走来,军靴踢踏,铿锵有力。
莫日根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他高瘦的身躯直逼扎布苏,显得他有些佝偻渺小。
扎布苏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颤颤巍巍地接了手帕:“多谢,多谢,今年秋天的风沙有点大。”
莫日根一语刺破他的谎言,他定定看着扎布苏,像铁铸一样:“你撒谎,你这是伤心的眼泪。”
一把破锣般的哑嗓,刺耳而钻心,扎布苏满腹狐疑,叹了一声,伸出左手致意:“在下贺兰·扎布苏,敢问兄台是何人?从前没有见过。”
莫日根伸出铁掌握住他满是老茧的手:“乌泰赤·莫日根。”
那是一种渗入掌心、直入骨髓的凉意,扎布苏打了个寒噤:“你和乌泰赤将军?”
“我是他的义子,也是他的副将。”莫日根答道。
扎布苏打量着他,眼神锁定在他面具下锁闭的嘴唇上,含糊地嘀咕着:“真像。”
莫日根简短地问道:“什么?”
“兄台让我想起一位故人。”扎布苏攥紧了那方手帕。
莫日根整了整面具,冷冷地提醒道:“你该走了,开宴的时间到了。”
扎布苏眯着眼睛,睫毛被泪水打湿,他在烧不尽的夕阳中走远,像一只迷途的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