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扎布苏闻言,暴跳如雷:“我妹妹一定能挺过来……”当然,醒来以后,也一定不会嫁给那个该死的阔少爷!
托娅奄奄一息的第十天,察玛流干了眼泪,头发已经如雪一样彻底花白;特木尔面如死灰,说自己和托娅是孪生子,十指连心,他觉得从今早开始心慌极了,自己的灵魂好像一下子轻了一半。
“是不是托娅真的要走了?”特木尔哀戚地问着大家,也似乎在叩问这天神。
大家都心知肚明,医术最高明的察玛无论如何救不活的人,那就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都兰不愿意相信自己最好的伙伴就要这样撒手人寰了,她是一个何其幸运的宠儿,有最美的容貌,有最多的偏爱,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春光一般明媚的笑容,天不怕,地不怕……命运何其无常,明明前几天还动如脱兔的一个人,如今已经形容枯槁,她捂着脸在角落里啜泣。
人们都把目光投在扎布苏身上,这个家里最爱托娅的人,他蓬头垢面,仅仅七日,他高大的身躯已经哀毁骨立,可他的神色仍然坚毅,凹陷的眼眸闪着泪光,却执拗地不可能从托娅脸上移开——他不相信托娅就这样弃她而去了。
“不可能!”扎布苏将托娅的被子重新掖好,披衣而出,“照顾好她!我很快就回来!”他又宰了一只上了膘的肥羊,不顾任何人的劝阻,向阴山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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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藏法师对扎布苏的到来并不意外:“怎么了?扎布苏。”
扎布苏重重地跪下去:“法师,我的妹妹要死了,你能救救她吗?”
没藏法师看向他虔诚的双目,澄澈的眼波里,既有希望,也有绝望:“杀了她的人,是她最亲的人,也是她自己。”
扎布苏大惑不解:“请法师明示,只要能救回我妹妹,我愿意做一切。”
没藏法师摇了摇头,长吁一声:“我说过,乌鸦头骨只能替她抵挡一时的厄运。”
扎布苏不停地叩头,直到额头流下鲜血,他膝行向前,如同一个朝圣的信徒。
没藏法师悲悯地看着这个为爱所困的年轻人,他的眼神是那么炙热,他的爱又是那么纯粹:“停止吧,停止你们的罪孽,不要再爱她,也不要让她再爱你,那是你们承受不了的后果。”
扎布苏终于涕泪横流,无限地悔恨在这一瞬涌上心头:“可我不知道怎么停止爱她。”
没藏法师给出了唯一的忠告:“你娶妻,她嫁人,做该做的事,时间会解决一切。”
这是扎布苏最不愿意面临的结局,可为了挽回托娅将逝的生命,他不得不狠下心来。
没藏法师挥了挥手:“去吧,孩子,去洗刷你的罪孽,从这里跪行到你家门口,让天神知道你的诚意,等你到家的时候,你妹妹就会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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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布苏一路失魂落魄,从北到南,一步一跪,一步一叩首,他脱掉了外衣,让蚊虫啃咬他的躯体,以承受最大的痛苦。
牧人们围观着,纷纷为他堕下泪来,人们看见这样一个为了妹妹生命,虔诚祈祷的哥哥,谁人能不心生感动。
他如铁般的膝盖被坚硬的芨芨草刺出血来,额头的血结痂又划破,一向高大的身躯就这样蜷缩着,跪伏着,摆成天地间最卑微的姿势。
这短短的一路,用上跪地长拜的方式来走,足足花了三天三夜,扎布苏不眠不休,不饮不食,认得他的牧人们要投喂给他干粮,都被他拒绝。
他苦行僧般跋涉着这条向阳的归路,内心坚定,却已经没有了信仰,仿佛一个被掏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他只知道要疯狂地受难,叫天神瞥见他赎罪的决心,这样,托娅才能转危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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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娅在第十四天清晨醒来,眼前是扎布苏嶙峋的身影:“大哥。”她的声音低哑,几不可闻。
扎布苏如释重负,终于一头栽了下去,这次,轮到都兰衣不解带地照顾两个病号,显然担当起了女主人的职责,细心地打理好一切,为托娅滋补尚还虚弱的病体,在察玛犯糊涂的时候替她解闷。
扎布苏率先休养好了身体,便开始了无休止的酗酒之中,他终日和朝鲁等人厮混,累了就随便钻进别人的帐子里睡觉,有时,他们会在马厩、河沟、羊圈这样荒唐的地方醒来,他彻底沦为了他曾经鄙弃的那种混账男人,只为了将曾经的罪孽抹去。
他故意回避托娅,也不再刁难远道而来的牧仁,同时,越来越愿意接受都兰的示好和关切,不知不觉,夏天就这样悄声过去。
然而终于有一天,托娅还是堵住了他的去路,她张开双手,徒劳地站在扎布苏面前:“你去哪儿,大哥。”
这是长久“赎罪”之旅上,兄妹二人第一次正面交锋。
扎布苏扶着腰,不敢正眼直视她审视的目光,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我要去克什克腾家的舞会,都是男人,我就不带你去了。”
托娅面色如死灰,瞧着扎布苏那副浑不在意的姿态:“如果知道你是这样对我,我宁可不要你朝拜三天三夜。”
扎布苏扯出一个笑容,嘴角歪斜,带着痞气和不屑,那是他从朝鲁那里学来的表情:“托娅,咱们都该长大了。”
“托娅!快点!我们要赶不上日落了!”牧仁骑着那匹神气的花斑马,忽然而至。
托娅侧过头,迅速地拭去脸上的泪水,转头朝牧仁粲然一笑:“那我们快点骑不就行了?”
牧仁把托娅拉上马,他动作轻柔,浅笑着朝扎布苏执意:“大哥,我带托娅去”
扎布苏付之一笑,眼望着二人在温暖的夕阳下共乘一马,拥在一处,如同无数个昔日,他和托娅在草原上纵情奔驰,他的心陡然间皱缩成一团,那是多少酒都无法麻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