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觉得既然您都准备将旗人东迁了,不如把东北移民政策放宽到全境,除了京城无房的旗人与闲散旗人外,放眼咱整个大清看,山东、河南等地无房无地的百姓们也不在少数啊!这些人大多都是老实巴交、吃苦耐劳的农户,可受制于户籍制度,在他们所在的省份即使无房无田,也没办法挪到别的地方谋出路,您不如给这些人也一个机会?”
“东北的条件虽然苦寒艰苦,可只要肯干,这片土地多年后未必不会如江南一样繁华。”
太子爷一口气把所思所想尽数说完,整个御书房像是按下暂停键般瞬间安静了。
老五、老七不禁眼皮子狂跳,心中齐齐呐喊道:
太子二哥自从知道自己被“两立两废”后,可真是越来越敢了啊!以往历朝历代,东北之地都不是汉人们的首选心仪住所,只因为苦寒,等到他们爱新觉罗一族入主中原后,因为东北乃是龙兴之地,为了保护龙脉,再加上隐隐暗藏着的自卑心思,若哪日像那蒙元似的被广大汉人们给赶出去了,忽必烈的后人们能重回碧绿大草原,他们努尔哈赤的后人也能重回他们东北那疙瘩,故而在许多可说不可说的原因加持下,到了如今,东北就被他们爱新觉罗皇室封锁当成皇室后花园了,平常是随便禁止关内的民人们进入龙兴之地的。
俗话说的好,旁人愿不愿意去东北是一回事儿,可强令不让人家去,这就显得有些不好了吧?
五贝勒、七贝勒一个抬头往雕花房梁上望、一个低头瞅脚下的羊毛地毯,用视线描摹着繁复的花纹。
老五、老七不发言,那就轮到老八了,胤禩吞了吞口水,思忖片刻就如沐春风地笑道:
“汗阿玛,儿臣觉得太子二哥的话也是有道理的,想要发展某个地区没有人口做支撑怎么行呢?倘若放开东北的移民政策,让那些想要去关外闯一闯的百姓们在龙兴之地上尽情施展才华,想来结果会比单纯迁移旗人有效的。”
爱经商的老九也轻咳两声,接上他八哥的话,表露了立场:
“汗阿玛,儿臣和太子二哥、八哥站在一块,儿臣觉得这东迁就像做生意似的,上面虽有迁移的政令,但您若真想要龙兴之地蓬勃发展,这也得讲究个你情我愿,比起强令让那些闲散旗人们东迁,儿臣觉得真的想要闯关东、谋出路的民人们发展势头更猛!”
去年为了出海把整套的少儿百科全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的胤俄也睁大自己的睡凤眼,用手挠着脑袋上的凉帽,笑呵呵道:
“是啊,汗阿玛,九哥这话倒是让儿臣想起来了,那后世的少儿百科全书上有写,闯关东还是一次有名的人口大迁移呢,您看看您与老祖宗不让民人去关东,后来人家就背井离乡‘闯’关东来着,这说明管也管不住,不如索性放开别管了。”
康熙:“……”
“扑哧——”弘晞一个不妨被自己十叔挤眉弄眼的搞笑表情给逗乐了,瞧着自己皇帝爷那像是颜料盘的复杂脸色,又忙用小手捂住嘴,强憋着笑声,可那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着的灵动瑞凤眼中又是藏也藏不住的满满乐意。
他来自后世,虽不是东北人,但对东北三省的情况也大致有所了解。
颇具感染力的东北话几乎在全国各地都能听到,这总会给不熟悉东三省情况的人带来一种错觉,误认为东北人口数量极多,分布在天南海北,哪哪都有东北人,其实人口普查结果显示,东三省加起来的人口数量还没有河南一省的人口多呢,哈尔滨是东三省中唯一一个人口破千万的城市,其次就是沈阳与长春了。
东三省的地方大,但人口古往今来,无论放在哪个政权下看,都不算多,这有气候的原因,经济因素也占比很大。
气候是天然因素没法说,也谈不上改变,可放到康熙朝,经济是可以调整的,如今重要的港口未曾失去,各种丰富的矿产、林业、渔业、耕地资源都还没有被列强们侵占,东北这地方有光明的发展前程,合该放开禁制,让背井离乡、提心吊胆、顶着危险想去“闯关东”的民人,变成挺胸抬头、光明正大、拖家带口“进关东”的。
眼看着旗人东迁的事情还没着落呢,这“放关令”也成话题了。
一片沉默过后,老十二胤祹也跟着道:
“汗阿玛,儿臣觉得一小撮羊是放,一大群羊也是放,人多各行各业才会蓬勃发展起来的,东北缺人。”
除了作为背景板、端茶送水的梁公公外,胤祥也作为最后出声的皇子,开口道:
“汗阿玛,儿臣也支持太子二哥,旗人、民人都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华夏人,只是民族文化有差异,心都属于华夏的,旗、民不应当像是楚河汉界似的,被分得明明白白的,后世满人被彻底汉化就是最鲜明的例子。”
听着自己长辈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话,心头也不禁变得火热的弘晞,高举自己的小手,小圆脸红扑扑的仰着脑袋,看着康熙奶声奶气激动道:
“汗玛法,孙儿也赞成阿玛的话!孙儿同样希望您能下令放开对龙兴之地的封锁,东迁的旗人有优惠政策,愿意背井离乡去关东的民人也合该有相应的优惠政策,都分地、分房、分耕牛,即便为了突显旗人身份的优势,不能完全做到一视同仁,但也不能让愿意去东北建设的民人一点儿好处都拿不到啊。”
“列祖列宗们想要让旗民分开,让旗人住在内城,民人住在外城,可惜现实表明这不靠谱的想法失败了,旗民已经混居在一起了,祖宗们怕是也想不到未来会有声势浩大的闯关东吧,人都有两条腿,怎么能管得住人家去哪儿呢?等孙儿以后长大接班做”皇帝了,就全都挥手放开!
知道自己此刻已经被热血情绪冲昏头脑的好大儿想说什么真心话的太子爷忙眼疾手快的用大手紧紧捂住了小家伙的嘴,强制令好大儿闭嘴。
胤禔、胤祉等人也都抬头望房梁的望房梁、低头看地毯的看地毯。
康熙也知道小家伙未说完的是什么话,他心中变得更复杂了,五味杂陈的低头瞥了一眼自己长得矮墩墩,眼里心中似乎毫无满、汉,旗、民之分的好圣孙,又扫视了一圈面前不省心的众儿子们,摆手道:
“时候不早了,你们先都回去吧,朕再想一想。”
众人闻言也知道他们老父亲这是陷入剧烈的内心挣扎了,忙不迭的俯身行礼。
胤礽更是抱起险些一秃噜嘴说出“放肆真心话”的好大儿,带着兄弟们转身,脚底抹油的麻溜滚蛋了。
转眼间,原本满满当当的御书房就变得只剩康熙与梁九功主仆二人了。
夜深了,众皇子们皆进入甜美的梦乡了。
披散着黑亮头发,小太孙也呈一个“大”字形姿势躺在床上小肚子一起一伏的呼呼大睡。
在东宫西边的乾清宫里。
穿着丝绸寝衣的万岁爷则躺在龙床上辗转反侧,看着绣着龙纹的明黄色床帐子,满脸都写着:“淦!一群不孝子孙们把朕整!失!眠!了!然后拍拍屁股就全都走了!淦!”
册封诏令
躺在外间软榻上合衣而眠给万岁爷守夜的梁九功听到内间传来的悉悉索索动静, 不禁张嘴打了个哈欠,用双手搓了搓脸使得自己精神了些,才忙轻手轻脚地穿上鞋, 迈腿绕过翡翠屏风, 入眼就瞧见穿着明黄色寝衣的皇上趿拉着室内便鞋, 双手背于身后在地毯上走来走去。
内室中只剩下龙床头与龙床尾的两根蜡烛还在玻璃灯罩内默默燃烧着,摇曳的烛火、昏暗的光线使得梁九功瞧不出万岁爷脸上的表情,但却能明显感受到帝王此刻的烦躁,他不禁上前两步俯身恭敬询问道:
“万岁爷,现在已经是丑时四刻了, 您是想起夜吗?”
“不起夜,梁九功你给朕把龙袍取来, 朕直接穿上去奉先殿。”
毫无睡意的康熙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对着心腹太监吩咐道。
梁九功闻言也忙转身去取龙袍、龙靴。
约莫一刻钟后,在月明星稀的漆黑夜色中,一主一仆就提着羊角宫灯沿着青石板宫道往东边的奉先殿快步走去。
吹着夏风,靠着殿外的红漆大柱子打盹儿的小太监们在头顶昏黄宫灯的照耀下,隐隐约约瞧见万岁爷竟然在这个点儿穿着龙袍来奉先殿了, 各个既惊又吓的,在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双腿就一弯“扑通”跪下了。
“起身吧。”
康熙冲着行礼的小太监们随口道了一句就三步并两步的踩着台阶朝着殿门而去,身影在门槛处一晃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