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什么也没有,没有真实的感情,也没有真实的体验,只有欺骗,伪装,勾心斗角和堕落——一幕令人厌恶的丑剧!这里的一切都被那些投机商和政治流氓拢到了手里,再也没有平静,再也没有过一种有品味的生活的希望。您看看您的这座公馆,这就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笼子,难道您割舍不下这里吗?我们可以去南方,去意大利……您告诉过我您一直想去那个国家的,我们可以去米兰,去威尼斯,去罗马,去那不勒斯阳光灿烂的海岸!在那里我们能够真正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我们的全部生命力去营造出一种虚伪的假象,过着这样虚伪的生活——若是您能答应我的话……”
吕西安被伯爵这突然的情绪爆发吓了一跳,他看着伯爵,就仿佛是第一次看到他一样。他看着那张脸上希腊雕塑般的线条,褐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这些特征组合在一起,就像是雕像一般冷冰冰的,可转瞬之间,坚冰就在他的面前融化了,刚硬的大理石化作了一团烈火,在德·拉罗舍尔伯爵那灰色的眼珠子里燃烧着。
吕西安闭上眼睛,想象着德·拉罗舍尔伯爵向他描绘的这些场景:白色的鸽子在米兰大教堂的广场上打转;狂欢节的花船挤满威尼斯的运河,船上打扮的五颜六色的游人互相朝对方抛洒着彩屑;银色的月光从大理石的缺口当中倾泻而下,洒在斗兽场中央的断壁残垣上;在那不勒斯的海滩上,他挽着伯爵的胳膊,地中海的轻风带着海水的腥气吹在他们的脸上,金色的阳光在涌起的浪尖上,如同一团团火焰一般跳动着。
他心头一热,就要答应,然而他脑海里又突然浮现出另外的场面:他站在某座宫殿的大厅里,面前的人面孔模糊不清,或许是布朗热将军,或许是巴黎伯爵,或许是共和国总统,这个人和他握手,任命他为总理,让他全权组织内阁;他站在国民议会的演讲台上,目之所及,每一张脸上都带着狂热的表情,欢呼和掌声令他的耳膜都隐隐作痛;他看到了无数的鲜花,无数的政客,金融家,商人和记者,他们站在议会大厦的走廊里,笑着看着法兰西的新任总理穿过走廊,走到外面耀眼的阳光当中去。
吕西安睁开眼,看着伯爵的那对灰眼睛,那对平素里冷漠的灰眼睛正闪烁着炽热的光芒,简直比起电灯的灯丝还要明亮。他看着那对眼睛,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而后他看向伯爵的嘴唇,那两片嘴唇却全无血色,如此苍白,还在微微颤抖着,于是鬼使神差地,他主动吻了上去。
他的耳边响起某种轰鸣声,如同一百门大炮正在同时开火,当他们的嘴唇终于分开时,吕西安猛然意识到——那似乎是他心跳的声音。
德·拉罗舍尔伯爵的眼睛里浮现出胜利的喜悦,“您是答应了吗——如果您真的答应了的话……”
“请等等,”吕西安微微朝后缩了缩,“我的脑袋被您弄乱了——我感到头晕——说真的,您说的实在是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我完全弄不清楚,我需要想一想……您知道的,把刚刚您对我说的话捋一捋。”